老多曾告诉我，他一生有过三个女人。他少年时代和比他大十岁的熟女，他壮年时代和一个拖着孩子的寡妇。还有中年时候，和比他小上二十岁的少女。老多大名叫管大虎，在村里烧了大半辈子的瓦窑。在他自己的选择下，他死后就埋在了荒废掉的瓦窑里。

老多说他的记忆是从十岁开始的，那场至今仍叫村里人心悸的霍乱，在相隔不到十天的空隙里，先后带走了他的父母。叔父便收养了他。

老多父亲兄弟三人，老大早年夭折，父亲是老二。叔父管承彪就是老三了。管承彪上过高中，是个大家眼里的文化人，在村小学教过两年书，后来因为纠纷被学生家长打折了一条腿。铁饭碗自然也丢了。他回到家里跟管大虎的父亲一起捣弄瓦窑，二哥死后他就带着管大虎捣弄瓦窑。

管承彪还教书的时候，别人跟他介绍了个姑娘，长得一般，但姑娘眼光高的很，非吃皇粮的不嫁。管承彪丢了铁饭碗后，那姑娘也丢了。

捣弄瓦窑那几年媳妇就更难找了，忿管自己怎么样，太差的他自己决计是不将就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宁缺毋滥。

霍乱在中国的湖广大地上肆掠，死人死了就死了，一把烈焰后残留骨灰，装进盒子也就安生了。活着的人却遭了大罪，时刻担忧自己会染上霍乱，拖家带口的四处奔逃。

老多后来的三婶李珊，就是在霍乱的末期跟随父亲来到蛮村的，他们来此投奔亲戚，可亲戚死的死，走的走了。李珊父亲在无奈和绝望中，领着女儿离开，佝偻的身影在村里黄土飞扬的路面上扑倒，再也没能起来。这是蛮村最后一个死于霍乱的人。李珊的哭声唤来的村里所有人。大家合计着帮她点火烧了，抱着骨灰回家安葬。

任凭大家怎么劝说，李珊就是不答应，在故乡她已经没有家和亲人了，她要留在蛮村，谁答应买口棺材把她爹土葬了，她就给谁做媳妇。

看着眼前这个哭的梨花带雨的碧玉女子，别说是村里那些未婚的青年，已有家世的男人们都闷吞后悔药。不过那年头大家都穷，不要说一口耗钱百来块的棺材，买尺布都要心疼上三个月。终于没有人肯站出来。

管承彪是有钱的，他烟酒不沾，吃过皇粮，几年下来存了七八百块，这是一笔很多人想都不敢去想的数字。这秘密只有他和老多知道。老多耸恿叔父把李珊娶回家。管承彪骂了老多一顿。他一个瘸子哪敢指望娶那么漂亮的一个媳妇，即便现在到手了，以后未必不出意外。

“你不想娶媳妇，我还想有个婶子给我做饭洗衣疼我呢。”老多愤满的冲他叔父嚷道。然后一溜烟的跑掉了。

老多找到李珊的时候，有个男人正劝她去家里吃饭。李珊只顾着哭。

男人悻悻离开，瞄了眼站在不远处的老多。

老多等他走远，小心的走到李珊蹲面前蹲下。

“谁能买棺材安葬你爹，你就给谁做女人？”老多有些羞涩，红着脸说。

李珊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稚嫩的少年，很是惊讶，但她还是掉着眼泪迅速的点下了头。

“以后不会跑吧？”老多尽量装出大人的口气，只是脸上更红了。

李珊甩着眼泪摇头：“我会安生听话的，我什么活都会做。”

老多满意的点点头，让李珊跟自己去家里。李珊回头看着草席盖着的父亲的遗体。老多明白了，让她等着自己。他去借了辆手拉车，两个人合力把李珊父亲遗体搬到了车上。又一起拉着往家里去。

“你多大了？”李珊问。

“十…二。”老多咬着牙说，他的劲都用在了车的手把上。

“你爸妈同意吗？”

“他们…都…死了。”老多现在不想开口，他迫切的想早些把遗体拉到家门口，让叔父见到李珊。所以当李珊再问其它的话，他恩恩两声就不回答了。

管承彪听到外面的动静，起身朝窗口瞄了一眼。他随即起身走出去。

老多将手拉车停放在院坝子里，正午的阳光焦烤的泥土滋滋升烟，偶尔一阵路过的热风吹落挂在他们脸颊上的汗珠。

“三叔，我把婶子给你带回来了。”老多笑容灿烂的对管承彪大声喊道。

管承彪站在屋檐下，整个人笼罩在一片灰暗之中。他把院子里的人瞧了又瞧，抓抓后脑勺，显然他毫无准备，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前的突发状况。

“他是你叔叔啊？”李珊小声问。

老多点点头，坏笑道：“以后你就是我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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