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绿林好汉带着莫蓝走出村子，女孩站在门边，微微缩着脑袋，嫣然含笑地看他们离开。一干匪众簇拥上来，呼啸而去。他们经过一道道秋水，穿过一片片野地，渐渐地，莫蓝看到了熟悉的景象。一大片宁静深幽的林子，茎叶离披，秋色迷离，干燥的枝干，灰色与黄绿之中点缀着青红如星的果子。莫蓝记起来，他曾在一个月夜来过这里。绿林好汉喝马驻足，微眯着眼远望这片林，这里仿佛是他的国。莫蓝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女子嬉戏声。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衣兜，掏出了那本小书，随意翻开一页，见图片简简单单，纤细隐约的线条勾画着一片果林，林中有一座小屋。林中隐着线一样的小路。莫蓝不觉想到“宿命”一词。

众人尾随他们徒步进入林中，莫蓝发现在烂漫的秋阳之下，林木疏朗安谧，有一些极小的鸟儿栖在干上，它们大如枣子，通体浅灰，光滑如帛。莫蓝伸手想去捉一只鸟儿，却被一株长相奇怪的树挂住了指头。那棵树歪歪扭扭，相当矮小，丑丑的枝干上只挂着三五片半干的叶儿，结着几只淡红色的圆果子，核桃大小。绿林好汉见状，仰天大笑，指莫蓝说道：“这妞儿又舍不得你了。”莫蓝心中不解，费劲地将手指扯出来，将要走，见那果子淡红可爱，便忍不住摘下一枚。果子软软的，触之如绵。莫蓝不小心便摩挲出一个小口，清水一样的果汁缓缓流出。莫蓝用舌去舔，酸酸的，带点微甜。莫蓝眼前突然迷离起来，树林中光影晃动，渐渐幻化作不知名的琉璃世界。好汉身着龙宫中的宝服，笑眯眯坐在上面看着他，一些身披薄纱的女孩子在四周环绕。那些树都成了水草珊瑚，剔透晶莹，光艳异常。“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好汉爽朗地笑了。“我知道你是雨城的客人。那座城的地脉是与我们这里相通的，所以那里的雨，永远不会停。”莫蓝静静地望着他。海水在十几米之外汹涌，但脚下却被无形的玻璃墙阻住一般，它漫不到这里来。好汉从旁边侍女手中接过一杯水晶酒，微饮了一口，稍稍出神了一下，再次看着莫蓝说到：“雨城的源在这里，那应是最安静的，不被打扰的一座城。可是如今天下大旱，世上的人不能生活，你那里恐怕也要成为是非之地。”他又啜了一口酒，眼带忧虑地对莫蓝说：“很多年前的一桩旧债还未消尽，又有人去雨城搅扰了。”他轻叹了一声。莫蓝想起那夜城中突袭的五个怪人，心中一动，沉默不语。“只有一个办法。”好汉叹息一声，温柔地望住莫蓝：“你不要走了。雨城的水包再次被盗走，雨城就会停止下雨，会成为干枯的死城。你就在这里吧。”莫蓝想，他这是第二次留他了。他安静地望着穿龙袍的好汉，想起黑衣人。他不知道黑衣人是否真的存在。也许黑衣人只是他的梦境，或者他是黑衣人的梦境。如果不再回雨城，不再回图书馆，他觉得黑衣人就会从梦境里飘散，他会遇不见他，他不踏实。

他轻轻摇了摇头。好汉眼中的温柔并未消减，他微微地笑了笑，走了下来，用一只手搭住莫蓝的肩，明亮的眼睛专注地盯着他。莫蓝感到这眼光很熟悉，像黑衣人。他感受着肩上的温暖。

水草摇动，四周景物再次迷离。莫蓝从一大团斑斓的雾中渐渐分辨出树木的形状，和阳光映照的色彩。好汉嘻嘻笑着仔细观察他的脸。莫蓝手里还拿着那枚淡红的小果，青色的**有点胶着在他的手上。

林子里忽然起了大风，那些枝干狂乱地舞动着，地面霎时煞白，枯叶卷着烂果索索地旋着，一点点旋到半空里。空气骤然冰冷起来。天空也变成了铅灰色，太阳不见了。林子外面突然多了许多破衣烂衫的人，他们满面憔悴，有气无力地前行，风将他们撕扯得站立不稳。莫蓝用袖子遮着脸，望着这奇异而凄惨的景象。一个老头儿幽怨地扭过头，望着林子，望着莫蓝。莫蓝勉强睁开眼瞧着他，觉得这老头有些熟悉，像雨城中卖饭的老头，又像在山中遇见的老者。他的眼神深幽而绝望，让莫蓝觉得冷气森森。那些人走得很慢，他们的脸都很干燥，双眼呆滞无神，像濒死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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