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蓝被捆成了一棵树。他的眼睛透过密密麻麻的枝叶，勉强能看到外面的一点月光。这时这株植物终于停止了生长，它正在慢慢地结出一枚一枚的果子，青色的，然后又慢慢地变红。莫蓝闭上了眼睛。他想也许自己正在做着一场梦，在这场梦里，他变成了一棵树。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梦醒的那一刻。

可是许久之后他还没有醒来，却感觉到了身上的疼痛。那些枝茎正努力地生长到他的身体里面去。他感觉自己越来越干瘪萎缩，而那些青枝绿果越来越肥硕饱满。这时他听见了一个声音。爷爷，你真的是找到了那个人吗？是那个红衣服的女孩的声音。

我能确定。因为他是我一直在守候和等待的。从他离开那座下着雨的城，我就一直跟着他，给他做饭，把他带到这里来。

爷爷，你认定他会救我们大家吗？他只是一个读书人。对了，我把奶奶捡到的那本关于他的书送给她了。

莫蓝听见那老人叹息了一声。我们也许不该这样对待他。他应该是个好人。

不。莫蓝在心里叹息了一声。我只是个孤独的人。

可是。老人继续用有点沙哑的声音说下去。只有他才属于那座城，那座下着雨的城。一直下着雨。他是那座城的王。为了等到今天，我甘心做奴很多年。

女孩子也轻轻叹息了一声。

莫蓝似乎明白了什么。也许这个地方的人，需要他的身体来拯救什么。而他的身体之所以特殊，和他生活在雨城有关。这儿，也许许久不曾下雨了。可是，他将永远被困在这儿吗？甚至会一点一点消失？他悲哀而绝望地想着，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他听见自己叹息的声音已经很小。他没有力量了。他努力蠕动了一下，被捆缚着的胳膊触到了衣兜里的一块硬硬的东西。莫蓝想起那是《远城》那本小书。他想起了骑马的那个男子。他拼力地扭动着右手，把僵硬的手指一点点别到衣兜边缘，他触到了那本书。不知用了什么样的动作，或许是那本书自动挤进了他的手中，莫蓝用两根手指把那本小书夹了出来。一张很薄的图片轻轻地从纸页间掉出来。在纸片掉落的一瞬间，莫蓝模糊看见那上面小城的简洁线条。一阵马蹄声在这寂静的月夜里传来。由隐约渐至清脆。莫蓝看见了他的黑色斗篷，在明亮美丽的月光下飘飞。

莫蓝飞了起来。

在月光下，他像一株笨拙的树一样地飞起来。不，他原本就是一株树，缠绕着数不清的枝叶，颤颤巍巍地飞起来。山根旁那些错综复杂的根拔起的泥土，张大着空虚的嘴巴。男子轻盈地伸出一只手，那株树就落在了他的身前。马儿在飞奔，莫蓝身上那些绿色的**的藤迅速枯萎脱落。莫蓝长出了一口气。身后隐隐传来那个女孩子尖利焦灼的呼喊声。

我以为我会是大禹。莫蓝说。

我也甘心。

男子沉默了片刻。你总以为书生可以救难，用了你的血肉。可是你不知道，大地莽莽苍苍。也许我不该把你带到这里。你该回你的城。

莫蓝不语。

我也不该闯入你的梦境。你只是你自己。男子轻轻叹息了一声。

月色如洗。

那些枯干的枝条紧贴着月下**的地面，它们在一片死寂中微微地蠕动了起来。一些细小的触须渐渐**了地下，一丝丝嫩叶无声地在灰色的茎上伸展开来。它们像微笑一样地在大地上绽开。

月色渐渐淡去。他们到了山口。他们看见许多乡民聚集在这里。他们用迷茫的目光看着他们。莫蓝听到了他们目光中的声音。他听到了他们眼睛里的咒骂声。他们幽邃古老的目光睥睨着他们。莫蓝和那男子在马上飞驰，他们碾过了这些目光和他们破旧的衣衫。

雨在城郊聚起一个一个水洼。城中已经一片凌乱。雨哗哗不停。有几个人小跑着躲进路口的一间厦屋避雨。他们身上的衣服，像干枯的树叶。这间厦屋是长方形的，四面都是浑浊的玻璃，地面**。最里面通着一间大屋子，好像是一间废弃的邮政局。他们呆在这玻璃长廊里，窥探着外面，他们很紧张，身体在瑟瑟发抖。雨很紧密，呈现一种刀戈剑戟之声。

天光渐渐暗淡。

他们必须找到他，把他带回去。他们莫名其妙地来到这座城，这座城，永远都在下雨。

这是梦里的城吧！

他们躲在这奇怪的长廊里，看着天空渐渐暗下来。雨滴清晰地打在玻璃上，留下一片又一片的痕，然后又迅速消失。玻璃一片朦胧。隔着这片朦胧，他们忽然看见本来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似乎有了许多来往的身影，红红绿绿，影影绰绰。白天，他们不曾在这里遇见任何一个人。他们小心地走出来，溜着墙根，他们果然看见许多人在雨里走。他们穿着红的绿的雨衣，无声地穿梭。没有人看他们。他们决定在这里潜伏下来，等待那个叫莫蓝的人。他们迅速矮下去，消失了，他们站立的地方长出了几株丑陋的植物。

一匹马飞驰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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