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寝室楼间狭窄的石路，踏着随风而舞的雪花，白色的世界里，一丝岑寂穿透了他的皮肤，徘徊在他躁动的胸膛里。天转凉了，他裹紧衣衫，缓慢地独行在风雪之中，若有所思。不久他又摇摇头，故意张起一个微笑，“想太多了。”他对自己说，接着又仰首长望层楼叠宇间的一线天空，静静地笑出声来。

终于走出少有人行的石路，他面前是一个宽阔的广场。这里是学校的正中心，由教学主楼、外语楼、第三食堂和寝室楼所围出的一块空地。中央几张长凳，旁边石桌旁坐满了情侣，伴着四面而落白雪，共同构成一卷安详静美的北国雪景图。

林琅、沃芙在那边的长凳上谈笑风生，笑靥点燃了周边的雪。

凌风背倚宿舍楼的墙，远眺着他们，嘴角刻着一道深深的皱纹。他站在那里许久，烫过的头发被雪吹得花白。

“沃芙！”他一声喊过去，同时挪动脚步，“林琅也在呀！”他转向林琅，勉强自己笑笑，“听说你来约沃芙，很难搞定吧！”

“她挺执着的。”林琅的笑倒是很粲然，毫无做作的成分。

凌风没有接话，也未坐下，直走到沃芙旁，眼神柔情似水，“林琅和你说过了吧，感觉怎么样？”

她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紧咬着唇吞吞吐吐，半天也没有答复。

“她担心那个传说。”林琅插了一句。

“不是！”她下意识强烈地反驳，有虚心地解释疑似被道破的心思，“难道你们父母会放心……”这本应该很有说服力，也不会有所禁忌，然而她却没有想到言语之末竟会招来剧烈的暗示性干咳。寻着声音望去，一张责备的脸映入眼帘，她还不知这意味什么，因为她没有看到此时错开头的林琅的面颊之上闪逝过似乎永远都无法释怀的心结。

“那个，我先回去了。”他瞥一眼凌风，眼神里刻满孤独与踌躇，他沉默地踏出一步。雪中，他的背影是那样那样遥远，如同花坛中枯萎的残花被雪掩埋，他那孤零零的脊背逐渐隐在行人的来往之间。

此时的沃芙正一头雾水，毫不清楚发生或发生过的事，只知道林琅刚刚的瞬间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凌风没有等她发问，就坐在她身边，一边叹气一边讲述林琅那不堪回首的过往。

那是几年前的一个夜晚，林琅和他的母亲挤在归乡的面包车里，就在自己改装的车子无拘无束地驰骋于高速路段时，骤然的剧颤打破了回归乡土的喜悦。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感觉身体在一种无可抗拒的外力下腾空而起！门没有锁好，他瘦小的身躯忽然撞开车门，重重砸在地上，但他却是幸运的，他恐怕还没有想到自己会因此而捡回一条命；不过从另一种意义上讲，他又是十足的不幸，因为他无可避免地目睹面包车翻出高速路，油箱里骤善的火光带走他母亲生命的全过程。当还处于懵懂的男孩回过神时，肇事车辆已消失在路的尽头。假如这是意外，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则无论如何也不能归咎于天意——得知消息的父亲受到极大的精神刺激，他开始报复社会……或许命运不打算放过这个可怜的孩子，一夜间，父亲佝偻的背影消失在警笛声中。也许他的生命本就是一个偶然的失误，要么不幸为什么会一直伴随在他的身边，上天在一开始给了他美好的一切，却在时间之沙流下之余漫不经心地掰开他稚嫩的手指，将曾经赋予他的所有一一拿走。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再也不是那个徘徊在崩溃边缘的孩子，他的肩宽了，个子高了，臂膀也更有力量，但失去双亲的痛始终是一只蜷缩在心窝里的蛇，不时钻出来咬噬他的心，刻骨铭心的伤痛大概永远也无法被岁月冲淡。

“我很难想像当时他是以怎样的心情目睹那一切，又是凭怎样的勇气接受那一切。”说到这，凌风的眼睛也笼上了一层黯然，“他有时自己也说他自己根本不该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他说自己应该死在高速路旁，但他仍然坚强地活了下来，凭借自己的毅力与勇气。因此，我们在一起时从不谈论父母，害怕碰到林琅的伤口。”他看着沃芙，长长吐出一口气，“这就是现实啊！”

沃芙低下头，眼神空灵，无心地扫视地上的雪，“是啊，有一个残酷的世界叫做真实！”

她忽然站起身。

一只手从暗处牵住她的指尖，回过头她撞上凌风郑重的眼神：不要去，避忌这个话题就是对林琅最大的尊重。刚刚还茫然的沃芙会心地点点头，坐回长凳，歪过脑袋，靠在凌风肩上，发丝轻拂他的面靥。

凌风缓缓抬起手，搂过她的肩膀，将头歪向她的长发，抿起双唇，很长时间了无声息，忽然，他的唇齿再度张合：“其实林琅是个感情细腻而且敏感异常的人，不过我佩服他，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仅用肩头承担起一切的人。”

沃芙瑟缩肩膀，同样感慨良多，“曾经，我总是说，自己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幸福，如今，听到他经历了这么多，我才发现，那是我从未经历过真正的苦难！”她抬起头，眺着老远的天幕，几层的云逐渐散开，**一块湛蓝的苍旻，那里泻下几缕妩媚多情的阳光，打在飞舞的雪花上，将温暖洒满每一寸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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