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实伏在桌子前泣不成声。

房族的一个叫阿城的兄弟也来了。他手臂上打着绷带，肩上挂着一个军用水壶。阿城和程实的内弟帮着清理现场，忙了半天。

阿城从口袋里掏出三只小酒杯把旧的换掉，从军用水壶倒出酒来。大家朝遗像拜了三拜。拜完了之后，两人又安慰对着两张遗像发呆的程实。两人对视了一下，似乎心有灵犀，半推半拽，将程实拉回阿城家。

忙到傍晚。因为家里的耕牛还系在野外，小舅子必须回去把牛牵回家。阿城嫂准备了晚饭。阿城和程实并排着坐在餐桌前喝茶、抽烟、聊天。程实问：“你们怎么知道今天我要回来？”

阿城嫂刚把菜倒进锅里，翻了几翻，出来靠住厨房的门框，很小声地答道：“我们不知道，但是通天的人知道。他不说，我们怎么知道呢？”

通天的人，大家都知道指的是谁。自然是本村最有钱的人。

程幸福刮走了村民三四百万的血汗。虽然现在他住在县城，但是仍在村里养了几个狗仔，专门负责收集村里的情况。所以，阿城和程实在喝酒的时候，阿城嫂则搬张椅子坐在大门旁边放哨，谨防隔墙有耳。他把村子搞得和当年的白区一样。

说到妻子阿珍和女儿菲菲的悲惨故事的时候，程实又流了一把眼泪。阿珍和程菲菲死去已经有两年了，想不到两年后他才知道她们死去的消息。据阿城说，因为那时程实还在坐牢，族人和外家商量了以后，决定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就算告诉他，他也出不来，白白伤心难过，不值得。

那时程菲菲已经是大三的学生了。暑假回来，听说程幸福私吞村里征地补偿金的事，很是气愤，于是决定到乡里去反映情况。程菲菲的一举一动，早有人通风报信，所以程菲菲返程的时候，在半路被程幸福截住了，被拖到甘蔗地里**。她还被他威胁说，如果她胆敢把这事闹大，就拿她母亲的命来偿还。

程菲菲不敢把这事和她妈妈说。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到大半夜，思前想后都是想不通。她写完了遗书，就悄悄来到河边，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就跳河自尽了。

第二天早上，阿珍发现菲菲不在房间，心慌了。她就到和菲菲要好的朋友家里去问，都说菲菲没有来过，于是慢慢往回走。她患上了严重的哮喘病，走不快。才走了一小段路就累了，于是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休息。

村子里已经有人发现了程菲菲的尸体。程菲菲自杀的消息也只有阿珍不知道。当时有一个好心的大婶从自家的菜园回来，就想劝劝她，安慰安慰她。

得知程菲菲自尽的消息，阿珍眼前一黑，摔倒在地上，刚好后脑碰到一块尖利的大石头，血流不止。大婶连忙呼救，来了三四个男人，把她送去乡卫生院。还没等送到卫生院，人已经不行了。

因为近来河段承包，在没有召集村民开会的情况下，他私自决定把河段承包给乡财政所所长的亲弟弟，而且承包金少得可怜，等于没有。为了这事，阿城和几个村民代表到县里反映情况。

程幸福派人夜里给每个代表送来四千块钱，说只要不把事情闹大，以后每年还有利市钱。大家都没有收他的钱。祸根就这样埋下了。就在十天前，阿城一个人从乡里买冬种的菜种回来，在半路被人打折了手。

夜深了，程实要回家。阿城说：“大哥你等等，我有一样东西给你。”

程实站住了。阿城回房间里去，很快就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纸，递给他之前说：“兄弟，你可要挺住。”说完就把那张纸递给他。“这是菲菲的遗书。”

程实也不说话，接过女儿的遗书，把它揣入衣服的口袋里，流着眼泪走了。回到家，程实点香，跪拜，然后取出菲菲的遗书摊开在遗像前。遗书上面只写了大大的一个字：冤！！！？？？

那冤字，像祭肉，梗阻在喉头。

那感叹号，像标枪，刺向胸口。

那问号，像镰刀，割断咽喉。

程实想给妻子和女儿做七，但是时间已经过了那么久，长者都觉得不合适。族里有个长者，略通阴阳术，他说在坟堂守灵三天也一样，于是程实把席子蚊帐搬到坟前。还是请那个长者略施法术，打通阴阳门，焚香烧纸通报，然后摆上祭品祭奠。程实日夜守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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