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被恐惧感分散的腹痛变得强烈，江浸悦无瑕再跟王素计较，她急不可待地跑出房门，穿过寂静昏暗的过道，身后传来王素琴弦颤音一般的笑声：“哈哈哈！悦姐，你慢点，当心洗手间里有鬼……”最后那个鬼字故意说得很轻，尾音拖得很长，像一首魔曲无限延长的结束音，回响在空荡荡的走廊，令江浸悦全身又迅速立起一层鸡皮疙瘩……

洗手间跟走廊一样空得令人发慌，她停在门口，浓重的霉味混合着铁腥侵占了她的嗅觉。洗手间内，除了靠墙的两排盥洗池和水龙头、滋生在墙面的大片霉菌和门框上的蜘蛛网，似乎寻不到人迹的踪影。这层楼靠近洗手间将近大半的房屋都是空着的，十六间房只零星居住了三五人，这个时间，胆小的弱女子就算委身于人也不愿回到这里，胆大的蛮女也紧闭房门不敢出来晃悠，虽然现在还不到深夜，但四周却已如荒村客栈一般静谧。

俗话说人有三急，一急起来便会不顾一切。江浸悦迟疑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闯进了洗手间，当最急的那一波过去后，她如释重负，徐徐出了口气，她抬起手背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脚下的便池有“哗哗”的水流过，她不敢往下看，恐惧霎时又卷土重来。

便池是和盥洗池连在一起的，这会儿没有人洗漱，便池里的水是从哪里来的？身后仍旧是水龙头孜孜不倦的滴水声，今天上午不是才换了新龙头吗？怎么还会有水漏出来？两种截然不同的水声令她毛骨悚然，鸡皮疙瘩一层重一层，此时，灵动的水在她意识里再不是柔美的象征，而是恐怖，不是小说或电影中的桥断，是实实在在的恐怖……她不敢回头看，只想快点完事后闭着眼从两排水龙头中间冲出去，然后再好好教训一下王素那坏丫头。

可是，她越紧张，肚子就越是疼，腿也越发地软，她觉得自己好像就要瘫在便池边上了，那将会是怎样的一种场景？她可以想象王素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一大圈七嘴八舌围观自己的舍友，说不定其中还有自己的学生，她的脸一定是扑在地上的，因为在昏迷或死亡的一瞬间，冉冉飘离她的意念一定是“人可晕，血可流，我的脸面不能丢”……救护车或警车灯闪迪鸣划破漆黑的寂静，冲进临江湾，沉寂的宿舍忽然间门庭若市，医院的护工粗鲁地抬起昏死的她，或是一群戴白手套的警察围着无声无息的她，用记号笔贴着她的身形描出“死者”现场，冷睿寒蹲在隔离带外痛哭流涕地忏悔：“浸悦，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该只顾你的名誉，要是早知道洗手间闹鬼，就算让女人的臭口水把我淹死，我也要陪你上厕所……”

当紧张或恐惧来临的时候，是不是不同的人会表现各异？原本聪明的人也许会变傻，原本拙笨的人或许会急中生智；胆小的人不一定会被吓到，尽管“我好怕”是常挂在她们嘴边的口头禅，胆大的人也不一定全都是勇者，说不定最先逃跑的就是他们……也许，人性在遭遇极端事件时所表现出来的形态才是最真实的。而江浸悦此刻却像梦游一样陷入了自己构筑的幻想中，她表现出的是她的本性，她的确是个爱做梦的人。

腹痛终于结束了，阳光照进了现实，也赶走了幻想，她深吸了一口气，尽管这里的空气并不新鲜，甚至有些污浊，但勉强能让她自由地呼吸，切实感知自己还是个活物。她迫不及待站起身，刚要跨下便池的台阶，身后不知何处传来忽隐忽现的吟唱，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轻得像是芦苇花飘，曲调哀怨凄婉，歌声如风中烛花，虽摇曳不定，却清晰可辨……

“枫叶飘，枫叶飘；枫枝摇，枫枝摇；枫叶不知飘何处，枫枝摇过折断腰……”

这首曲子很耳熟，江浸悦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她整理好衣服，侧耳仔细倾听，断定歌声并非来自洗手间……她有些恼怒了，到底是谁跟她开这种害死人不偿命的玩笑，愤懑填心让她忘了恐惧，她一步跳下便池的台阶，转身怒目扫视盥洗室。那个刚换上的金属龙头仍旧从容不迫地滴着水，靠近便池上方的水箱发出不间断的水流声，水箱底部也在漏水，原来水箱也坏了，她听到的流进便池的水就是从泄露的水箱里来的。

原来是自己吓自己，江浸悦不由得懊丧，再仔细侧耳聆听，那仿若来自地狱的歌声也消失了，难道也是自己的幻觉？江浸悦感到自己要抓狂了，她已经很久不失眠了，除了父母过世那段非常时期，也不焦虑，不好酒，不吸毒，更没有抑郁症，她整天美丽地工作着，她能吃能喝，生活规律，虽然父母去得早，好在她还有一个可心的男朋友，她正常得都有点嫌弃自己了，幻觉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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