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若霜　篇

今天，我再一次遇见了他。

我很自然地让他与我共享一张餐桌，很自然地告诉了他我的名字，很自然地用“冷若冰霜”来形容自己。

似乎，一切都是那么样的自然，包括我的心不在焉……

是的，林蓠，我不否认今晚我又在想我们俩的事情。

——那么多年的感情，只是因为一场欺骗，而倏然化为乌有——值不值得？

林蓠，你为了朋友，不惜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我很感激。只是，我深深地明白到：不是只有我是你的朋友，你也是我的朋友啊！试问我又怎能那么自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朋友为了我而每天都不高兴地过着日子！如果我放弃你这个朋友，你日后的生活会充满意义，那么，我坚持我的选择——长痛不如短痛。我希望……你能理解……

当他问我是不是被人甩了的时候，我竟然如此自然地回答他“其实都差不多”。

当时，就连我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可是，如今想想……

是啊，确实……差不多……

——被甩和吵架，都或多或少带了点儿“分手”的意思。只是……如果真要计较得那么清楚的话，不是你甩了我，而是我甩了你……

可是我又怎么可能想放弃我们的友情！

只要你愿意让自己的人生变得多姿多彩起来，而不是每天都迁就着我，我一定会和你和好的，就像从前一样过日子！

林蓠，在你面前，我发现我自己其实就是一个罪人，而根本不像是一个朋友……

拉开厚厚的窗帘，猛烈的阳光倏地像海水一般汹涌而来，淹没了我的房间。小小的、洁白的床铺上，以及那浅黄的瓷砖地板上，无不充满了阳光的气息。而我，却没有丝毫情趣地觉得，那只不过是呆板的太阳机械般地放出来的光芒和热量罢了。

一路慢行。若有所思。

鼻翼冒出了汗珠。阳光把肌肤照得疼痛。此时的太阳仿佛是一株野蔷薇，阳光便是它的刺。

并不陌生的《朋友仔》再度回荡在我的耳边。刚踏进熟悉的音像店，黄嘉婕马上迎了上来：“若霜，这里就先拜托你了！我要去买‘那个’！”

——“那个”？究竟是哪个啊？我一头雾水，干脆直接问道：“你要买什么？”

“就是‘那个’啊——会‘吸’血的！”她但说无妨，脸上没有丝毫羞赧的表情。若换作常人，此刻的表情一定非常的窘。

我恍然大悟，也跟着她一块儿急起来了，连忙说道：“别多说了！快去快去！”

她刚冲出门，忽地又把头伸进来，傻傻地说：“要是老板来了……”

“放心吧！我一定会告诉他你偷懒的！”我笑了。她真可爱。

她知道我是向她开玩笑的，便放宽心了，像箭一般冲了出去……

靠着冰冷的墙。听歌。

此时《朋友仔》已经播到**：

原来朋友仔感情再天真

亦是我永远也会爱惜的人

明日爱他人

也记住学会不要紧

原来朋友比恋人更高分

亦让我开始懂得不记恨

若大家都敏感

我更要永远记得拒绝再因小事怪人

为何没有这条校训

再次握握手

只想你以后

有眼泪放心流

冷淡令人很难受

无论日后路怎么走

彼此老友角色似旧

以后在动气关头

回望着这场争吵

想想也很丑

听着听着，我忽然觉得这很讽刺。

想到林蓠，我和林蓠。

想着想着，我就不愿再想下去了。

因为惋惜，还有痛心。

抚mo着这张陈旧的收银台。记得当年我来的时候，它就在这里。

桌子的一角，那透明胶带还厚厚地缠绕在那里。那么多年。

这里的老板其实就是院长的丈夫。院长见我在音乐方面很有天赋，就介绍我到这儿来工作。

孤儿院里一直搁着一部钢琴，多年来被人冷落……据说，那是院长买给院里唯一一个懂音律的孩子的，而那个孩子早在很久以前就被好心人领了去，走的时候却没有把钢琴带走。所以，自从他走了之后，很久都没有人到那边去了，直到有一次，我在院里迷了路，又迷迷糊糊地闯进了音乐室……

此后，每当我没事干的时候，总爱悄悄地溜到音乐室去敲击琴键，听着钢琴发出的各种各样的声音，心情莫名地无比愉悦。

渐渐地，我似乎领悟到了一点儿音律。

后来，院长第一次在我们面前唱歌。我们贪婪地要求院长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首悠扬的《祝福》。

我一边听着，一边在心中写下了音符。之后，我不由自主地来到了音乐室，在键盘上试着敲出刚才我心中写下的音乐。若出了错误，便立即换上与之相近的音。不久，我果真弹出了那首《祝福》！正当我沾沾自喜的时候，一阵轻轻的掌声随风而至……

我惊愕地望向门口，不知何时，院长已站在那里。那么……

她微笑着走上前来，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莞尔笑道：“真没想到我们的若霜居然那么本事。”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轻声道：“哪里。都是瞎弹的。”

她惊诧地望着我，问道：“对了，你是怎么弹出来的？”

我摇了摇头，老实地回答：“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是心里想着那首歌，猜着那个旋律，然后就试着弹下来了。我觉得这应该是一种本能，与生俱来的，我也不知道这要怎么教别人。”

那晚，院长提出让我去学钢琴。可是，我坚决拒绝了。

据说学钢琴太奢侈了。我不能给院长增添无谓的压力。我不能。

许多年过去了……

待我有工作能力的时候，院长把我介绍到这边工作。她说我很喜欢音乐，应该也会喜欢这份工作吧。

是的，我很喜欢。且不说我还只是一个在校大学生，现在找工作那么难，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我已经很开心了。要不是到这里来工作，我也不会结识到另一个和我无话不谈的好友——黄嘉婕。黄嘉婕是这里的职员，但她却与院长素未谋面，院长因为要忙孤儿院的事，几乎没怎么来过音像店，而黄嘉婕，亦仅仅只是知道音像店的老板娘是一位很慈善的女人而已。

无论如何，院长，谢谢您。

黄嘉婕是一个很阳光的女孩。似乎，无论她走到哪里，笑容都没有离开过她的脸庞，时而莞尔一笑，时而哈哈大笑……三年了，我就是没见过她哭。

她的幽默细胞特别发达，发达到有点傻的地步。不过，不能否认她傻得很可爱。

犹记得我俩初次见面的时候，她那天真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仿佛烙印一般。而我……差点没被她给气死。

她这样介绍自己：“你好，若霜！很高兴认识你！我叫‘牙膏’，而且还是那种冒牌的牙膏哦！”

我怔了怔，拘谨地笑了笑，沉默不语。当时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害怕得罪陌生人。

她用很奇怪的眼神望着我，说：“咦？为什么你不问我真名叫什么？”

“你不是说了么——‘牙膏’啊！”我低低地说道。

“哎呀！没想到你比我还幽默！虽然——百家姓里是真的有‘牙’这个姓啦……哈哈哈哈！”

一时间，我哭笑不得——她是一个很喜欢说话而且很幽默的人。这便是她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

“其实呢……我叫黄嘉婕。哇哈哈哈哈！”忽地，她哈哈一笑。

老实说，当时我很好奇她到底在笑什么，但又不好意思问。而且还要“哇哈哈”地笑，这让我第一时间想到了矿泉水。

我“哦”了一声，陪笑道：“那为什么是‘牙膏’？”

“哎哟！你真是够笨的！”忽地，她笑得更夸张了，“老实说，我就是那个什么‘佳洁士’牙膏的老板——才怪啦——你有听过用佳洁士刷牙越刷越黄的吗？嘻嘻，没有嘛！所以我才说我是冒牌的呀！”

我忍俊不禁，道：“呀！居然敢卖盗版牙膏！小心明天城管前来抓你！”

“看来你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闷嘛。以前这家店里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真的是超闷的！”她一下子乐了，“太好了！那样我以后就不用自己讲笑话给自己听了！”

听完她那番话后，我发现我的脸上忽然多了两个大字——“郁闷”！不过，这样也好，以后她的生活不闷，我的生活也一样不闷啊。

那么久了，每当我闷闷不乐的时候，你总会在我身边讲笑话给我听，虽然有些笑话真的不怎么好笑。

黄嘉婕。感谢有你。

阳光越发猛烈。刺得眼睛隐隐作痛，却流不出泪来。

留声机里的唱片缓缓地转动着。而今播放的是Twins的《风筝与风》。正播到一半，只见黄嘉婕提着两大袋卫生巾“杀”了进来。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惊愕地盯着她手中那满满的两大袋……

我忍不住说：“你怎么买那么多？”

她一边喘气一边笑：“哇哈哈哈！今天吉之岛打特价。好便宜哦！反正卫生巾又不会很快过期的！这个月用不完可以用到明年嘛！”

“咦？你不是刚来那个吗？怎么还要跑到超市去买？而且你也不用买这么多呀……”我忽然感觉无话可说了。

“哎呀，若霜，这你就不懂了。我没有说我刚来那个呀。我只是知道今天打特价所以特意赶过去买——你说说，深圳有什么东西是不贵的呀！难得卖那么便宜，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多买一点呢？对了，你要不要买啊？看在我们俩那么熟的份上，八折优惠！看看这个——长达四十厘米哦！”约莫十秒钟后，她的表情忽然变得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时的那般：“对喔！超市货品降价通常都会持续好几天的！”

听罢，我真真彻底无语了……

黄嘉婕，我承认……我再一次被你打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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