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殷氏古堡后花园，夕阳如血。

暗色的走廊尽头，长相邪魅的少年望着几步之遥的海棠树，眼神柔和依恋。

上千年的海棠树，枝丫**，身躯坚实。斑驳的痕迹每一道都证明着它的沧桑。她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却不知为何。茂密碧绿的叶，繁花似锦。微凉的晚风拂过，洁白的**纷纷扬扬地洒落，落在两人的发间，肩头，轻得没有一丝重量。**从眼前飞舞而过，不经意晃花了两人的眼，鼻尖留下的，全都是那些难以忘怀的花香。

少年身后的女孩，青春张扬，腕上的黑曜石手链反射着残阳欲留还逝的光，仿佛有了灵透的眼。

她不动声色地敛去一切翻涌的情绪，双手抱胸，一副冷傲淡漠的样子。随意开口，“急急忙忙地拽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这棵树？你真的很有闲情逸致。”

殷释没有回应，身姿灵巧地爬上树，然后向她伸手，琉璃色眸子流转着令人窒息的纯净光芒。

她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唇角一勾，手搭上他的，轻灵一跃，稳稳地落在殷释身边。

“唔???身手不错。”殷释收回手，坐下，神色平静。

“多谢夸奖。”唇角抽搐，幼时说她像猴子的小孩还少吗？每次逃跑，都把他们气得牙根痒痒，她却在那里居高临下地得意。

并肩坐下。

她发问：“你究竟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这里不美，不好么？”墨色留海垂晃，遮住他眼底的眸光。

她咧嘴轻笑，“不要告诉我，你在和我玩浪漫。”我会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地走人。

嘟唇，像要不到糖吃的可怜小孩，“喂，你就不能看在为你买衣服的份上，陪我会儿吗？”

“是——谢谢你，”脚，轻轻晃，不得不说她真的很喜欢这里。但是，“拜托你收起你那副鬼表情，我可没带大**奶糖！”

唇角勾起邪魅弧度，一下拥住身边的少女，“谁说你没带了？”邪恶地在她颈边嗅嗅，“嗯——有奶糖的味道。”

她的耳根不听话地微微泛红。从小就不喜欢除妈妈之外的任何人的碰触，就连最喜爱她的老医师也在她的拳打脚踢外加哭闹警告下，不敢再犯。对于他们两兄弟，她已经够忍让了。可是???紧握的指节开始泛白，很想把拥着自己的少年直接推下树去。但是想起早上脆弱的他，她不敢贸然下手，要是死了怎么办？

任由他抱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住，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抱够了没有？！”

“乖乖的让我抱一会儿，好吗？”殷释贪婪地拥着她，眸色晶莹。

听到他瞬间柔软下来的话语，她真的有些心软。但是，她真的很不舒服。“给我个理由。”

殷释用力地拥紧她，仿佛害怕她下一秒就会毫无预兆地逃开。“你的温度让我眷恋。”

她鄙夷地撇了撇嘴，“根本就不是理由。”不过，他的体温微凉，她还是感觉得到的。

“喂，你被人抱过几回啊？怎么不推开我？”用力抱紧，怕她一生气就直接把他丢下去。

“很多回，怎样啊？更何况，你抱得这么紧，推开你，我不也得跟着陪葬？”

“很多回？不对啊???”殷释有点纳闷，旁若无人地嘟囔，“那样子，没见有人追过啊？”

她双眼微眯，危险地勾唇。敢调查我？“你这样抱着，泽会不高兴的哦——”拖长音，警告呵。

殷释蹙眉，“喂，女人。你昨天答应过我的。”

“可是，我没有答应过你可以这样做啊。”笑，透着嗜血的渴望。“如果，你能够跟我讲讲你的事的话，我可以不追究。否则???”

“凭什么啊——”被拖长的音，缓缓飘散在海棠花香里，染上迷人的味道。

“嗯哼。”心里却满是胜利的得意。

“喂，有没有人说你，是只妖精？”殷释把整个背都靠在树上，又把她**揽在怀中，“一只从地狱来的，危险的妖精???”

她不言，只是安静地听着他有些缓慢的心跳。

殷释惬意地闭上眼睛，压根没去在意她的回答。

两人都在等待着???

静寂，耳畔有海棠滑过的声息???

殷释将头靠在她的颈项，纤长的睫羽垂下，遮盖住琉璃眼瞳里的复杂情绪。“你知道吗？我经常听母亲说，若有人真心爱你，必然可以仅凭声息在茫茫人海里认出你。不知道，你的父亲能否做到。“

“可是，可是她是难产死的。家里没有她的一件什物，我从没见过她???”

她的身子一颤，惊得环住了殷释的腰。

殷释轻笑一声，顺势搂住她的腰，“但是，小时候我经常梦到她???”

“梦见她哼着好听的歌，抱着我坐在古堡后花园的秋千上，阳光很温暖???”

“我从来没有告诉父亲。不是不想，而是没机会。长这么大，我很少见到他???”

“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反感阳光的。搞得现在只能呆在古堡里，哪儿都去不了???”

“很奇怪，又不是欧美的吸血鬼，竟然十几年不见阳光还能活得生龙活虎的???”

轻松略带淡笑的语调，仿佛讲述的只是一个听过很久的故事，令她终于按耐不住，“难道你都不去问问他，你母亲为什么会难产而死吗？”

殷释抚上她的发，微微的刺痛感让他皱了皱眉，“都过去这么久了，再追究，又有什么意义呢？正常的难产还是非正常的难产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的我只想让妈妈安安静静地睡着???”

她无言以对。任由他环抱着自己，絮絮低语???

天已黑尽，古堡内传来众仆人找寻两人的焦急声音。

她突然打了个激灵，从殷释怀里抬起头，却被他更快一步压在怀里。

“嘘，别理他们。”唇角勾起的笑容，坏得有些邪魅。

不言，她并没有反对，却挣扎着起来，双手撑在殷释的肩膀两侧，抬头，看见他的琉璃色眸光亮得令人窒息，几乎照亮了整个黑暗。

她看得心惊，颤抖着启唇：“sorry???”然后转身轻巧地跳下树，落荒而逃?

坐在树上的殷释怀里空虚，看着她的背影，微笑。笑靥邪魅，却微涩。身边繁花依旧纷扬，他却合起沾水的眼帘，无可留恋。

走进走廊，她尽量保持步履平稳，微抬头，把泪禁锢在眼眶，紧咬下唇，绝不落泪。泪一落，顷刻柔软的心便赋予他伤害自己的权利。

腕上的黑曜石摇摇晃晃，找不到明亮的理由。身后纷扬飞舞的海棠模糊了邪魅倔强的少年???

翌日清晨，她匆忙吃完早餐，迫不及待地奔向海棠。她喜欢上那里了，无论昨日所听到的令她感觉如何；无论昨夜在殷释隔壁的房间里睡得如何。她承认自己本就不是一个热情柔软的人，从来信奉“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没有选择昨日已熟悉的黑暗角落，而是选择了能漏下几缕阳光的地方，兀自享受。她便是这样一种人，不喜欢黑暗不见一丝光明的地方，那太无助；也不喜欢明亮如同集聚了所有光线的地方，那太迷茫。她只喜欢介于黑暗与光明之间的灰色调地带。不是她贪心想两者兼得，而是这地带容许她困惑迷茫，又让她可以拥有活下去的希望。

清晨的风凉凉地吹过，繁盛的海棠便兀自飘零，遮掩住欲升的朝阳。

她突然想起，如此之高的树上，应该可以望遍整个花园，却始终不见殷释所说的秋千???

餐厅。

经过一晚的休息，殷释的精神明显比昨日好上许多。

殷释正吃着早餐，旁边李伯恭敬地侍立。不得不说，昨夜释少爷的确把他们都给吓坏了，可是却没有一人责怪于他，只是自责——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少爷幼时最爱去的海棠树那儿？

释少爷不像泽少爷那样令人放心，霸道高傲的他却倔强得令人心疼，孱弱得令人揪心。古堡里没有一人没见过他固执的样子，明明知道剧烈运动后的病发令人难以忍受。可他却固执地去做，只为了活得更久一点。有胆大的看不下去，便上前阻止，却被他吼了回来。或许就是因为这份倔强的渴望，古堡里的仆人从来都选择迁就他。

殷释突然停下，转头问李伯，“小姐呢？不会还没睡醒吧？”

李伯拉回飘远的思绪，恭谨地回答：“小姐已经吃过了，应该后花园。”

“嗯。”殷释放下餐具，拿起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李伯，叫人来收拾下吧。我吃好了。”

“少爷???”李伯有些为难地看着殷释面前剩下的一大半早餐。

“就这样，我先走了。”转身离开。

后花园。

殷释站在走廊尽头，看着树上着白裙的少女悠闲自在，树间漏下的阳光落在她的发间，肩头；伴着飘飞的海棠，虚幻得如同不小心掉落凡间的精灵。

殷释的睫羽轻颤了下，唇角勾起邪魅笑靥。她真的是很能迷惑人的妖精。

灵巧地翻身上树，悄无声息地来到她的身后。却看见她微侧头，垂眸沉思的娴静表情，不觉惊愣。抓着海棠枝干的手，指节苍白近乎透明。不敢再走，那里阳光肆虐。

她的琥珀色眸光倏地一亮，侧头望他，“释——”唇角上勾，见到虎牙明亮，“为什么我找了这么久，都没找见那个你梦中的秋千呢？”

听到她类似呼唤的声音，殷释惊喜地迈出一步，却在接触到阳光的同时听完她略带嘲讽的问话。心下一凉，脚下突然失去了支撑点，如同折了翅般直坠而下。

她睁大的琥珀瞳孔中尽是他坠落的身影。伸手抓他，却受不住他的重量，与他一道坠下。

耳旁的风呼啸而过，飘飞的裙裾伴着零落的海棠，藏匿了她的身影。殷释心下一慌，急忙收回与她相牵的手，**将她护在怀中。

咬紧下唇，用尽全力挣扎。她不是搪瓷娃娃，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可她挣扎不开，因为护着她的人同样用尽全力。

“砰”地一声，她似乎听见骨骼碎裂的声音。她从殷释身上挣扎而起，看见他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孔。小小的虎牙将下唇刺破，几朵殷红的血花在殷释无暇的纯白衣衫上顷刻盛放。抬手，轻轻拨开他额上凌乱的发，掠过他紧合的睫羽，最后细致地描摹他已是透明的唇???

突然，手腕传来微热的感知，她一惊，瞬间泪如雨下。

殷释的眼里，琉璃纯净，“你看，阳光真的好美???”

她听见，血流不止的声音???

她看见，阳光下的他纯美如孩童，却在透明消失???

她听见，她用嘶哑至极的声音在空旷无人处大声呼救???

她看见，有人匆忙而过，自己脚步踉跄几乎摔跤???

她听见，泪落不尽，有人哭喊???

她看见，零落的海棠纷乱更比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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