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在黑地里惊慌失措地只顾逃命，根本没人顾及到临子。天上没有月亮，地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道路又是坑坑哇哇的崎岖不平。临子已记不得自己摔了几个跟头了，要不是棉衣棉裤护着，膝盖和手臂早已摔破了。他从没走过夜路，过去，总是在天擦黑的时候就找地方藏起来了。他实在不明白，那几个大人肩膀上扛着那么重的东西，怎么能像白天一样走的飞快。临子咬紧牙关，眼睛睁得大大的，紧盯着前面模糊的身影，迈着两条短腿吃力地跟着。

也不知究竟跑出了多远，前面的人忽然停下了，临子就听到几个人呼哧呼哧的**声。原来他们也累得够呛呢。王二道：“不知他们会不会找到村里去。”另一个声音道：“那是一定的。大哥尸体在那里，迟早要找到村里来。”贵喜埋怨道：“我最倒霉，家也没了。刚才放把火就好了，烧它个干净，叫他们查个鸟。”又一个声音说：“我是暂时不回村里了，我有个亲戚就住附近，先到那里躲一阵。”其他几个人也都附和道：“不能回去，先在外面躲躲。”王二道：“随你们吧，我是要回去把婆娘接出来的。”

几个人商量完就背起袋子朝不同的方向散了。王二四下张望了一下，喊道：“临子，临子。”临子应了一声，王二就说：“谢天谢地，你倒是跟上来了，我带你回村吧，也算是给大哥一个交代。”说完扛起袋子只顾在前面走路。

两个人一直走到天色放出微光，王二才停住脚步，回头一看，临子已被拉下一哩多路。心中暗道：也难为这小子了。此刻临子觉得**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只是机械地朝前移动着，他甚至觉得自己只要闭上眼睛就能一边睡觉一边走路，脑子里只是昏昏沉沉的，想着前面的事情只觉得已经过去很久了。他**着站在王二的面前，摇晃着身子好像就要倒下去似的。王二伸手扶住他说：“白天目标太大，咱们找个地方休息到天黑再走。”

临子迷迷糊糊地说：“麦垛子里可以睡觉。”王二看了小孩一眼说：“也只能这样了。”两人找了个较大的麦垛，只一会功夫，临子就消失在麦秆堆里了。王二由于身子太大，笨拙地扭动着身子，半天才将身子塞进垛子里，还露了半个头在外面。

“临子，你饿不饿？这里有吃的。”王二喊了几声都没听见声息，这才想到，小孩已经疲倦的睡着了。

第三天的早晨，王二和临子才回到村子。走到离村子的小石桥几百米的地方，王二停了下来，看看临子，想着要不要让临子先回村子里看看，回头一看临子神情萎靡地看着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又竖起耳朵听了一会，村子里静悄悄的，好像还没有从沉睡中醒来。他朝田里的麦垛看了一眼，就大步走过去，将袋子塞了进去，又扒拉着麦秆盖好，回到临子身边说：“你先回你大叔家，等会儿要是没事，我就给你们送点吃的过去。”说完就要向石桥走去。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穿着棉大衣的人打着哈欠懒洋洋地走出村口，临子仔细一看，那人身上居然背着一杆长枪，就在临子疑惑不定的时候，王二突然撒腿就往田野里跑。紧接着就听人大喊道：“站住，站住，再不站住就开枪了。”王二好像没听见似的继续跑着，临子就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他看见王二好像被田里的土块拌了一下，就又接着往前跑，眼看就要跑到他藏袋子的麦垛跟前，又一声枪响，声音似乎没前面的响，王二朝前一个跳跃就趴在麦垛上不动了。接着，村子里就出来四五个人，一色的棉大衣，都背着一杆长枪。临子就呆呆地站着，看着那些人从身边走过去，没有人注意到他。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似的。枪不打小孩。枪只打大人。

那几个人围着王二正在那里说着什么，就见村里零零落落地出来几个人，都站在桥的那头向这边张望。“临子，临子，快过来。”临子顺着声音望去，就看见大妈也在人群里，就向桥那边跑去。大妈一把拉住他的手，也不说话，只是往家里走。这时临子就听见一声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叫声。

进到屋里，里面乱糟糟的，几张方凳倒在地上，地下全是水，原来水缸已经破了一个大洞。大妈拉着临子就进了里屋，屋子里黑乎乎的，刚一进去临子什么都看不见，过了一会儿才看见妞妞坐在被子里看着他。“你大叔是不是真的……”未说完就哭了起来，临子不知说什么才好。在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并且没有一件事情是他所能理解的，但是那种血腥与恐惧的感觉却深深地烙上了他幼小的心灵。

“临子，我爹呢。”妞妞爬出被窝跪在炕沿问道。“你爹在……炕上躺着……他们说死了……”大妈过来一把抱住妞妞哭道：“你爹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们娘两怎么活呀！我早就说过不能干那事，他偏偏不听……现在可倒好……这死鬼就忍心抛下我们娘俩吗……”听着那哭声临子只觉得鼻子酸酸的，可他没有掉眼泪，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

时间在大妈的抽泣声中静静地流逝，渐渐地带走了她的哀伤，留下的是深深的绝望。她看着怀里的女儿和眼前的男孩，那绝望的感觉就像锥子在扎着她的心。

临子站着的身子又开始摇晃，那支撑他活力的源泉渐渐地消失，他甚至已经无力去感受饥饿，只想沉沉地睡去，永远都不再醒来，他闭上眼睛软软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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