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儿子很有天赋。”醉熏熏的师父对父亲说。

虽然知道对方不太清醒，但作为一个卖酒的生易人，笑脸迎接顾客是常识，所以父亲憨笑着回答:“哪里，哪里……”那时我正傻傻地看着天上的云，口水沾**衣襟。不知道为什么，师父越看越顺眼，于是他做了个很冲动的决定。“我决定收他为徒。”师父放下酒葫芦很严肃地说，只可惜整体形象被他的酒糟鼻给破坏了。父亲本想婉言拒绝，却意外发现对方腰间的云状玉佩，那可是本地第一大派青霄派的标志，看那玉的成色来人恐怕地位不低。

父亲看了看正淌口水的我，心想反正儿子读书不成，生意也不学，找个机会历练一下也不错。但觉得师父样子有点可疑，口气多少有点犹豫不决。师父当即亮明身份，竟是青霄派高层，并现场表演了“旱地拔葱”的轻功。父亲是个乡下人，立刻觉得受宠若惊，满口答应下来。师父很满意父亲的表现，言明三日后带我离开，随后便飘然而去。父亲回家与母亲商量了一下，花了不少银两托人打听师父身份，确认无误后决定送我去青霄派。

走的那天全村的人基本都来了，村长拉着父亲直夸我有福气，父亲憨笑着回答:“哪里，哪里……”母亲眼睛有点红，只叮嘱我注意身体，路上小心并帮我系上包袱。一大群人闹哄哄地走到村口，看到师父正站在村口背手望天，一副神棍的样子，大家顿时噤声，生怕破坏了高手的意境。我先给父母磕了三个头，然后对隔壁的二狗和对门的阿花说:“我走了。”二狗不知所措，阿花好像哭了。我觉得无话可说了，就走到师父身边说:“走吧。”师父隔了好一会儿才低头回答:“哦，那走吧。”之后我才知道师父只是因为隔夜醉才站在村口发呆。我回头望了下村子，发现视线被村人挡住了。师父开始迈步，我赶紧跟上。我们离开了村子。那年我十岁。

我平时比较沉默，教书先生说我脑袋不甚灵光，读书无望。我最大的特长是可以长时间望天观云，有时一看就是一天。孩子们也嫌我太闷，只有二狗和阿花愿意和我玩，所以有人说我很有天赋我还是很高兴的。师父在清醒的时候也是一个很惜字的人，因为他的嘴总被酒葫芦堵着。但他微熏之后话就开始多了，可惜能和十岁的我交流的事情实在不多，于是师父为了拔高自己的形象以及提起我的兴趣，不断地夸赞青霄派的强大，并不断地暗示我他在派中的崇高地位，甚至还说二十年前的武林盟主大选他有提名资格。我曾一度以为遇到了身份尊崇的绝世高手，但年幼的我没能敏锐地察觉到:哪个帮派的高手会自己跑到村里买酒？

青霄派在青霄山上，青霄山原先叫黑虎山。因为那时山上有个强盗山寨叫黑虎寨，后来青霄派的祖师爷路过此地，觉得此山阴阳交会，具有两仪之象，遂挑了黒虎寨建立了青霄派。黑虎山立马发展为青霄山。我和师父走了七天，总算到了青霄山。

青霄派果然如师父所说的一样山门宏伟，房屋高耸。门下弟子统一着青衣武服，背悬长剑。师父一脸骄傲，一路为我介绍:哪儿是练武场，哪儿是食斋……我从出生就只见过土坯房，心想出来混果然是对的。可师父越走越偏，已经快到后山了。我问:“师父我们这是去哪啊？”“我们住的地方。”师父回答。终于，我看到了两栋孤独的矮房，周围空旷荒凉。由于之前的景色过于宏伟，我自信地问:“这是柴房吧？”师父略显尴尬:“这是我们住的地方。”“啊？！”我惊讶。“环境清幽对练功有好处，不易走火入魔。”师父高深莫测地说。后来我才知道谁的弟子多谁住的地方就好，师父这一脉人丁稀薄，只能分到这种地方。但当时的我被“走火入魔”给吓到了，心里安慰自己:原来是为我好。

走近西侧的房子发现有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孩正在扫地，师父一拍后脑:“忘了说，你还有个师兄，大你一岁。”男孩走上前来用胳肢窝**扫帚，随随便便抱了个拳:“师父你回来了。”语气很是散漫，师父也不在意，一指我:“这是你师弟，你要多多帮带。其他的进屋再说。”

进了屋，正面墙上挂着一副《老君像》，师父在画像旁坐下，严肃道:“现在正式拜师，先磕三个头。”我恭恭敬敬地磕了，起身时却看到师兄一脸同情地望着我。师父又说:“好，你现在就是我青霄派云字辈的弟子了。恩，你原来的名不用了，为师赐你一个名。”师父以手支额，沉吟半晌说:“你师兄叫易云树，你就叫王云木吧。”我思索着这名字怎么都比“王小柱”强，便欣然领受了。随后师父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一件青衫和一块木牌递给我说:“明天去九霄堂参加入派仪式，云树会带你去。为师现在要打坐，你们先出去吧。”我和师兄一抱拳退了出去。

刚出门，就听见师兄嘀咕:“打坐？肯定是先喝酒再睡觉……”我觉得自己辈份低，师父和师兄之间的恩怨不该妄加评论，于是我保持沉默。师兄嘟囔了一会儿，见我没加入的意思也就不说话了。师兄快步走进东侧房门，我亦跟进。师兄指着右手边的空床说:“你以后睡这儿，我睡左边的床。”师兄顿了顿，接着说:“你刚来，有些规矩要明白：遇到其他师兄弟尽量别提师父的名号，以勉被耻笑。”我愕然:难道师父有问题？师兄接着说道:“但是触犯门规被师叔，师姑逮到，要第一时间抬出师父的名头。”我淡定了:师父果然是高人。师兄看我一副安心的表情，摇了摇头，说:“师父和掌门关系铁，据说穿过一条**。”这下我懂了，怪不得师父说他地位高，敢情是裙带关系，师父的高大形象哄然倒塌。师兄怜悯地看着我:“今天就说这么多，明天你回来我再讲详细点。”

一夜无话。第二天天刚亮师兄就把我叫醒，叫我赶紧准备，说是我们这儿离青霄派的主建筑群较远，必须早点出发。途中我看到很多和我一样着青衣挂木牌的弟子，到了九霄堂堂口，大概聚集了百来人。又等了半个时辰我们才入了堂，师兄说在外面等我。进了堂，大家挤作一团，过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掌门在最前面讲话，我被挤到了后面，身高又不够，拼命垫起脚尖才勉强看到了掌门：掌门姓刘，仙风道骨，留着胡须，怎么看也和师父不是一类人。

刘掌门讲了下帮派历史，大概是说青霄派属道家一系，一直心系天下苍生，从未间断除魔卫道等等。之后又上来一个老者，皱纹很深，仿佛每个人都欠他二两银子。他是胡长老，专司赏罚，他读了门规，大意是不可奸淫掳掠等等，还有各项细小门规。我实在无法集中注意力，无聊之下四处张望，发现右前方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年纪应该比我小，她在认真地听胡长老讲话。可能比阿花要好看些，我在心里做出了客观纯洁的评价。在我胡思乱想之际，一个年纪较大的师兄撞了一下堂左上角的钟，入派仪式结束了。

出堂后看见师兄靠着石狮子在打盹儿，我过去摇了摇他，师兄睡眼惺忪地瞅了瞅天，说正好到晌午，可以去食斋用餐。路上师兄介绍了本派分布:以九霄堂为中心由内向外分成一二三三个圆环区，住一区的人不是长老就是武艺高超的前辈，二区的就辈份低些武功差些，三区的就是些刚有资格收徒弟的高级门人。师兄解释:“区号是写在牌子上的。”我忙看自己的木牌，居然没有编号！“我们是后山居民，没有编号的。重点是高级区住民的弟子会有福利，一会儿你就懂了···”师兄沧桑地说。

在食斋我终于明白了，菜色是根据区号决定的。一区的有两肉一菜一汤，二区的有一肉一菜一汤，三区的两菜一汤，我和师兄只有一菜一汤。回去的路上师兄还补充道:“师父是唯一不住一区的长老。”

好不容易回到住处，师父正蓬头垢面地坐在门口晒太阳，我有点后悔没好好读书以至现在找不到词语形容我的愤怒，所以我只说了六个字:“师父，我回来了。”师兄则拱了拱手，直接回了房间。

师父今天心情不错，他站起身清了清嗓子，说:“为师给你上第一课，让你了解一下江湖掌故。我们青霄虽不是数一数二，但也是数三数四。话说十五年前正邪一场恶战，魔教败退……”之后的话我总结了一下是十个字:魔教很低调，天下很太平。末了，师父拿起葫芦喝了一口，说:“今天是你成为正式弟子的第一天，就不练功了。明儿起，每天卯时去演武场习武。”

我心想:难道不是师父传授武艺？但我看见喝得正高兴的师父突然没心情问了。

回房看到师兄在打坐，我突然很羡慕。正想蹑手蹑脚地离开，师兄突然睜眼说:“知道吧，明天还得早起。”我反倒被吓了一跳，“你不怕走火入魔？”师兄很淡定地说:“本门内功稳重笃实，进境稍慢却不易走火入魔。”我把师父关于生活环境的说法重复了一遍，师兄一脸“你还太小”的表情拍了拍我的肩，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师兄把我叫起赶往演武场。演武场很大能容纳下八百来人。师兄和我去了不同的区域，给我上课的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门人。今天学的是青霄派的入门功——流云剑，年轻人教了半个时辰，就让我们自己练习，我觉得剑招轻飘飘的完全没有威力，唯一的可取之处是姿势还算优美。就在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资质时，我又看到了那个好看的女弟子，她练得很专心。“不仅好看，还很有前途啊”我再次做出客观公正的评价。

午后回到后山居（师兄起的名字），师兄说上午练外功，下午练内功，内功部分由师父教。然后就回屋打坐去了。我站在师父房门口，感觉师父应该还没起床。然后我坐在师父晒太阳的椅子上，习惯性地抬头看天。山上的天和村里的没什么不同，蓝的底白的云，云慢慢地飘，形状慢慢地变。我仿佛又坐在了村子的院子里，闻着父亲店里飘出的酒香，听着二狗和阿花拌嘴……我吸了吸鼻子:这不是想家了吧？

“气起涌泉，过伏跳，经清渊，归气海……”是师父的声音。我想站起，师父却用手按住我的肩头。“身体即是天地，气便是云，绵绵若存……”师父的声音很稳，很好听。我就那样坐着，仰头望天，开始还能看见云，后来心神内敛，眼还睜着却看不见东西了，好像自己就是一朵云，游荡在一片广大黑暗的空间，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十分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我回过神来。天已半黑，我仍坐在躺椅上。师父站在旁边，闷声喝着酒，天微黑我看不见师父的脸。我斟酌了一下字句，抬头道:“师父晚上好。”师父一拍我后脑勺:“臭小子，快起来！为师腿麻了。”可能被酒呛到了，师父的声音有点沙哑。

后来师兄告诉我，师父传授的正是青霄的招牌内功——流云诀。青霄只此一种功法，所以不论辈份路子都一样，所差只是功力高低罢了。我想了下，问道:“那就是说年纪越大武功越高？”“那倒不一定，有资质的天才一年抵得上普通人五年努力。掌门年纪不就比胡长老小嘛。”我突然记起师父和掌门关系，那岂不是说师父也是很厉害的？但想起自己后山居民的身份，我立即否定了自己天真大胆的假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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