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夏
一切皆宿命。我徘徊人生中途
像迷途的但丁,命运像伞
裂缝乍现,失业现象把我带进
寒冬。雪球纷飞,愈来愈密
买断,将一些市民的心抽空
韩夏拿着六千元买断款,走出厂门,感觉天昏地暗。他跌跌撞撞地在街上走着,像一个醉鬼。你十八岁进厂,先是学徒,学习漂染技术,继而当师傅,还带了两个徒弟,最后成为行管人员,提升为厂办主任。江南内衣厂从三百人发展到一千人,从产值三百万增加到两千万,九十年代初期,连续五年被评为市明星企业,怎么几年后就破产了呢?原来都是新上任的厂长造成。你记得新厂长经营以来,厂里开始走下坡路,大量产品积压,出现前所未有的亏损,先是一百多万元,后来是三百万元,两年不到,单位就破了产。破产期间,你作为留守人员,照常上班。不久,工人开始闹事,人人要求继续工作,不愿买断。而厂长说买断是国家的政策。你记得一个月前,工人在厂里闹事,前后来了五百人,把院子挤得水泄不通。几个壮小伙子冲上二楼,把厂长办公室的门撞开,紧接着把厂长像犯人一样揪出来,人群骚动,很多人扯开嗓门,要打死厂长,有人拿砖块向厂长砸去,厂长倒地,头破血流。工人们一哄而散。
韩夏踉踉跄跄地走着。阳光照耀,热浪扑面。他从回忆中返回到现实,看到前面有一处地段在施工,灰尘弥漫,直逼人的眼睛和鼻子。一排院墙写满了商业广告,广告词美得像诗句。开发商在打造商品房,我怎么走到了这里?韩夏开始往回走。他的自行车被盗。这城里小偷不断,像滚雪球似的。他以前买过一部新车,不到一星期就被人偷去。后来他干脆到修理铺买旧货,可是旧车也无保障,仍有人偷。他好几天没骑车了。他开始寻找修理铺,看有没有旧单车。
韩夏走进一条胡同,行人稀少,一丝风也没有,阳光辐射,热得人透不过气。他在拐弯处发现一个修理铺,一个男人在一根树下补胎。他走过去,看有没有旧车。他稀里糊涂地步行了好几里路,再走回去很吃力。
修车的是一中年人,韩夏的同学,以前在“五一”机械厂上班。同学一脸油黑,给他递上一根烟。韩夏烟瘾大,以前写书的时候,一天两包,有时还喝点酒,为此他经常与妻子口角。
他得知同学下岗,下岗后找不到事做,不然不会修自行车。他看见两部旧自行车摆在那里,上面涂了漆,就知道车是卖的,于是就对同学说,他的单车被人偷了,想买辆车。他问车多少钱。同学大方,说算了,送给他。他开始拒绝,同学说车便宜,十几元购进,只是上了点油漆,“送你一台,行不行?”他对同学说:那这样吧,我请你吃午饭,我们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
他们走到附近一家小酒店。午时的太阳猛烈,空气灼热,烫手。韩夏点了几个卤菜,在旁边副食店买了一瓶邵阳大曲。
刚喝上两杯,韩夏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我现在也下岗了,与单位买了断。厂里打发叫花子,只给我六千元,唉,这世道啊,怎么说呢?你说这点钱能做什么?如今做小生意,起码上万元。现在失业的人多,生意不好做,打工工资低,奔四十岁了,不比早先,转去二十年,我可以横冲直闯,如今我们这代人不好混。”
“是啊,现在的人都各管各了,平常相聚的时候少了,人啦,很悲哀,短短几年,都各奔东西了,你今天要不是买车,能在一起喝酒吗?”
“现在的世道很残酷,人越来越冷漠,越来越现实,适者生存,人都以生存为目的。”
“你打算以后做什么?你有文化,不像我。”
“有文化又怎么样?现在有文化的人到处都是,我没大学文凭,年龄又大,找事难啊!”
“我看到城里生存,最好是做生意,给别人打工发不了财,也不稳定,你看我修车,虽不起眼,但日子好过,我知道你不像我,你有文化,拉不下架子。”
“你说的对,在这城里,像你这么修单车,我怕丑。”
“人生就那么回事,有钱人早先都是从小生意做起的,你不要小看修单车,你看那边开超市的赵老板,以前就修过单车。”
“不说这些,喝酒。”
两人前后喝了一小时的酒,韩夏感觉头昏,于是在修车铺午睡。下午三时,韩夏骑着二手车回到家里。
你家在麻场街。街不在市中心热闹地段,但因为后面有公园,故而地理位置也不错。这条街居住的几乎都是居民,土生土长的德城人,生活水平大多处于中下。你家兄妹四人,上有母亲,还有一位奶奶,八十多岁了,别人背地里叫她九斤老太,一张苦瓜脸拉得老长,看什么都不顺眼。你家四世同堂,住的是祖上的房子,由于年长日久,已老朽不堪。因为家贫,一直没有改造。砖木结构,一层砖混,二层木板墙,木板地面。夜深人静,人走在上面会发出声响,叫楼下人听着很不舒服,难以入眠。木板墙呈褐色,有的地方被虫蛀,出现粉末,地板某处有些松动,走在上面要小心谨慎。你住二楼,同母亲住在一起。哥哥韩春住一楼,与九斤老太同屋。妹已出阁,找了个好人家。妹夫是某工商所所长。你走进妹妹的楼房时,深有感触,觉得在中国一个小小的所长,都能捞到油水,做那么大的楼房,怪不得有人打破脑壳要当官。妹妹在家里开美容院,生意火爆。而你弟弟韩冬,因为十年前一次拦路抢劫,情节恶劣被判处十年徒刑。今年刑满,下个月就要释放了。
韩夏回家不久,妻子从棉纺厂下班回来。丽华闻到丈夫身上的酒气,便发起牢骚。
“又喝酒了,事不做,越来越会享受了,是不是厂里发了几万块钱?”
买断之先,韩夏同妻子分析,依照自己的工龄,按国家政策,起码可以分到两万元买断款。万没想到厂里只给他六千元。听到妻子这句话,韩夏决定将分到的买断款瞒住。为了不惹妻子发怒,他主动给她打洗澡水。因为液化气贵,家里烧了几月开始烧煤。自从烧蜂窝煤以后,妻子的脾气越来越大。煤十公分,烧起来火小,每次炒菜,锅里无动静,老炒不熟。有一次,冬天很冷,火熄了,韩夏引火,半天不燃。妻下班回来,屋里乌烟瘴气。韩夏蹲在炉旁,用打火机点竹片,竹片燃完,煤还是熄的。妻子要洗澡,没有热水,脾气上来,两人吵了一架。
韩夏倒水时,发现水冰冷,煤火熄了。妻火从中来。“就知道喝酒,一个大男人在家不做事,让老婆养活,有不有脸,脸往哪里搁。”韩夏听到这话,将炊壶撂下。“你什么意思,不就三个月没做事吗,单位垮了,不是我不做。”“不做事还有理由,破产单位不只你们一家。”他不想与妻争执,紧要关头,他必须忍让。
自从三月份以来,你就没上班了。这三个月赋闲在家,除了买彩票你哪都不去。你买彩票五年。因为买彩票,你买过一些相关书籍,甚至《易经》,你认为彩票数字很可能根据易经理论推算的。你每天把自己关在房中,研究彩票奇数偶数、口诀和易经,渐渐地你对阴阳八卦产生浓厚的兴趣。你高考差八分,后来因家穷而放弃复读。不过你进厂后,一直都在自学。你学习广泛,特别是历史与哲学,像尼采一样(手拿铁锤终生反对基督,遭来多数人围攻,死时成为疯子),也喜爱音乐和诗歌。
你也像卢梭一样,经常独自散步,喜欢思考问题,譬如:关于历史,首先是人的历史,而人生来喜欢说谎。尼采说,历史无非是对感官的信仰,对谎言的信仰。因此可以断定,历史不可能真实。世界历史是一部私有制的历史(尽管偶尔光明,比如从前的巴黎公社、苏维埃共和国,也是昙花一现,这是人类的悲哀),同时也是宗教的历史(外国人衣食住行一般都依照《圣经》、《可兰经》)。每人心中都活着一个小丑,苏格拉底想。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世上到底有不有上帝?人仅上帝的一个错误抑或上帝仅是人的一个错误?哲学的疑问正如屈原的《天问》一样。几千年了,这些问题还没有清楚的答案。马克思是无神论者。萨特说当你指责我反对上帝时,你是搞错了,我怎么能去反对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呢?他还说一切爱都是反对上帝的。罗素说:恐惧是宗教的基础,他还说整个的上帝观念是来自古代东方的极权主义。关于上帝,很多学者说有,为此辩论不休,还将继续争辩下去。上帝是人们想象的产物。宗教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是私有制的产物,世上假如有上帝的话,他应该主持公道,让人们现世报,而不是什么虚幻的因果报应,他应该消灭剥削、垄断,缩小贫富差距,让众生平等、博爱、自由。尽管宗教的理念是好的,叫人心善,博爱,多做好事,但也仅仅是针对穷人。人性是自私的、贪婪的、虚伪的、守旧的、幸灾乐祸的,正同卡夫卡所描绘的一样。
二十年阅读,韩夏几乎读完市图书馆文科书籍。他读书速度快,一目十行,有些不重要的章节,他跳过不看。通过阅读,他变得自负,也看破红尘。他觉得人生正如《圣经》所说,空虚啊空虚,日光之下无新事,一切都无意义。五年福彩,耗费上万,一直未中大奖,仅仅中过几次小奖,比如一百元、五十元。他看过博尔赫斯的《彩票》,里面提到巴比伦彩票的历史,把彩票描绘得不是很光彩。但他不甘心,总以为时代在进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只要坚持下去,他一定会中奖。因此,他一直在研究其中奥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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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擦皮鞋生活,像你的擦鞋篮子~有~~,灰尘在抹布里说话你裹在其中,鞋油在阳光的朗照~羽化成泪,鞋~~了冷漠在小车的眼睫~里滋长~午九点,忙完家务,刘兰~~拎竹篮,步出家门。竹篮像乞丐的讨米碗,只不过大点。篮中有两盒鞋油,半盒蜡,还有两块黑不溜秋的布片——擦皮鞋用的。擦鞋业在这市区乍兴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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