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十六年的光阴沉淀和生意场上的历练和摔打,三十四岁的梦寅,身上早已褪去了当年那青涩的英俊和帅气,多了些成熟的儒雅和淡定,而睿智精明的经商才干却是越来越那么的卓而不群。
当年,益寿堂药铺的少东家瞿孝仲,本来就无意于经商,只是碍于父亲临终之命,才和梦寅一起心不甘情不愿地打理着药材铺的生意。一年之后,他就离开了益寿堂,东渡去了日本。临走前,他将益寿堂药铺的全部生意都完全信赖地交给了梦寅去全权经管。
承蒙益寿堂两代东家的厚爱,梦寅自然不敢懈怠,发愤忘食地打拼了十余年,再加上他诚信可靠的经营理念,终于让益寿堂,从原来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药材铺变成大连繁华的浪速町大街(也就是今天的天津街)上赫赫有名的益寿堂药材行大号了,并在旅顺口和沙河口两地又增开了分号。他用今天益寿堂在大连药材界举足轻重的实力,足以回报了瞿氏两代东家的慧眼和信任。同时,也证明了他自己不俗的经商智慧和才能!
虽是阳月之初的大连,却已有“孟冬寒气至,北风何惨慄。”的味道了,人们已经明显地感受到了寒意季节的料峭了,特别是在晚上,这料峭的寒意更多了一些凝重。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都已严实地着上了过冬的衣装了。
夜幕下,临街的沙河口分号门口,浮雕的木门匾上“益寿堂”三个赤金大字,在大红门灯的映衬下,赫然醒目。而里面射出通明的灯光,则在昏暗的街道上,更显与众不同。
灯光来自它的一间客厅,顺着灯光看去,客厅的面积不是很大,但整个房间的布置却是气势不俗。北墙上挂有一幅醒目的木板印财神画像,画像上财帛星君仪态雍雅,笑意可掬。画像的两旁有一副对联。上联写:经营广洽三江客,下联是:贸易宏收四海财,横批是:财源横足。对联墨迹铁画银钩、遒劲畅然,为整个客厅平添出一种豪放大气的韵味;画像下是一张长约数尺雕镂镶嵌的条桌,典雅郁穆;条桌上敦实别致的香炉正在香烟袅袅,几盘水果、点心等贡品果红酥黄;条桌前是一张古色古香的高丽木雕花八仙桌,浑润凝厚,排场考究;与之相匹配的是,八仙桌两旁还有两把磐稳的镂花圆背太师椅。此时,梦寅和一位四十多岁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正分别就坐于上面,沙河口分号的陈掌柜和另外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分别在他们的两旁下座处落座。
梦寅身着一身得体的青色长袍,外套一件褐色马褂,行态稳重踏实,一副十足的儒商做派。而傍边的这位,显然是衣着不修了一些。只见他,一身粗布的棉衣棉裤,已经穿的看不出是灰色还是黑色,上身套了一件羊皮背心更是找不到原色,腰间扎着一段黑色的破腰带,唯有头上的那顶棕色长毛皮帽,看上去倒也不是很旧。不过此主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沧桑而又江湖,尤其长毛帽下的一双眼睛,精明有神!
大家一面喝着茶,一面交谈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愉快的神情。不用说,这里是刚刚敲定了一桩买卖。
这时,上座的男人朝梦寅拱手笑道:“张老板,俺爷俩本来准备今天去贵总号拜见你的,没想到,让张老板反倒屈尊下分号来,不好意思,失敬,失敬!”梦寅摆了摆手说:“哪里,田老板太客气了,你我都是生意人,谈成买卖才是大事,我多走几步路怕什么的。只是这分号实在是简陋,怠慢了二位啊!等下次来吧,一定让陈掌柜领你们去浪速町总号那边,到时候,我在好好款待二位。”
坐在一旁的陈掌柜,连忙点头应和着说:“田老板从长白山到大连来,与益寿堂首次合作,我们的大掌柜可是很看重二位的哦!”“哈哈,不敢当,不敢当!”被称为田老板的男人,忙拱手回应着。接着他又对梦寅说:“俺可是慕名而来呀!没想到,张老板一点都不小看俺这些远乡来的江湖客商,如此招待,价钱还这么公道,真是受宠若惊!行,就这样定了,我们以后凡有上等好货全部送给你们了,保证叫你益寿堂的东西压倒全大连。”
梦寅又笑了笑说:“田老板,只要货成色好,那说定了,有多少就要多少,我也保证,益寿堂是决不会亏待你田老板的!”下座的青年人,笑着摇摇头说:“你们不知道,我们带的那可都是些贵重货,路上土匪胡子的,我们也不敢招摇了不是,所以,路上只能如此打扮。可来到大连后,我们想先去几家药铺看看行情,谁知那些老板啊,看见我们都爱搭不理的。”田老板接上话茬又说:“只有益寿堂你张老板,明眼人啊,在路上一眼就看出俺俩是有货的人,还让人直接送到这。”田老板说到这,梦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忙对陈老板和两位说:“记住,下次来,货还在这卸。”陈掌柜点点头,田老板看着梦寅则会意的一笑:“明白,明白!难怪益寿堂在大连能做这么大,这可都是因为有你足智多谋的张老板啊,佩服,佩服!”
梦寅抬头看着田老板说:“听口音,田老板像是胶东人?”“对呀,俺是胶东的,过了海就是,威海卫那边的。一晃出来混,也有十来年了,隔个三两年就回去一趟,家里还又个没妈的闺女跟着他叔和婶一起过。这不,准备再走这一趟,就回去把家里的闺女打发了。”说完,看了看坐在身旁的青年人。梦寅面露一丝喜色说:“哦,这么巧,我也是胶东的,离你那不远,百十里的路,文登的!”田老板兴奋地盯着梦寅笑着说:“是吗,张老板的口音可是听不出来呀!”梦寅说:“我出来的早,十三岁就出来了。”越说越近乎的田老板又问:“家里都还有啥人?”听了这话,梦寅心头一紧,脸上泛出一丝不易觉察的苦意,语言低缓了一些:“哦,双亲都已去世,家里只有贱内和犬子。”,“哎呀,买卖做这么大,快把她们接过来吧,一来相互照应,二来省的你来回跑了。你不像我,满世界地跑,也没有个准地方待着。贵公子多大了?”直率的田老板,他乡遇老乡,亲近的不得了,一股脑地说完了这些话,丝毫未觉察到梦寅惘然若失的变化。“啊,多大?”梦寅暗自叫苦,问那个孩子吧,他可从来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哦,十七八岁吧!”到底还是梦寅,反应迅速,接着他又掉转话题:“好了,咱不说这些了。田老板,你估计明天回去的话,到下次回来,这来回趟的路程,需要多少天?”田老板瞪着双眼,瞅着天花板沉思了片刻说:“这次你要的货多,跑的地方就多,……,不过也都是现成的,二十来天左右差不多,月底前能回来!”,“好,希望你们能顺利地早去早回!今晚就委屈二位在此过夜,让陈掌柜早点安顿你们休息,明早还要赶路。”梦寅又拱了拱手说:“田老板,恕我明早不能相送了,就此告辞了。”说完,起身出门。众人都相送到门口,看着梦寅坐上停在门口的马车,消失在茫茫的夜幕之中。
梦寅回到浪速町街益寿堂总号楼上自己的卧室时,已是深夜了。他的心情现在很郁闷,丝毫没有因偶然间得到了一条好的货源渠道而该有的那种庆幸和喜悦。都是刚才与田老板不经意地谈及家里的女人和那个孩子的缘故吧。梦寅有些后悔,他后悔自己不该冒昧地问及人家的籍贯,才触碰到他那根敏感的神经。多少年了,他一直恪守着这些私密,与人交谈也从不会谈起妻儿之类的话题。连梦寅有时也怀疑自己这样是不是有些神经质。但是,他知道自己也只能是这样了。因为,那都是他心中最惨烈的伤痛,他害怕这些伤痛一旦触及起来,定会让他周身疼痛地将无法安顿自己。还是快点上床睡觉吧,梦寅想用睡眠来对付这些郁闷和不快,正所谓闷上心头瞌睡多!这已是他惯用的方法了。
这时候,房间的门被轻轻地敲了两下,一个小伙计端着一铜盆热水走了进来。只见小伙计直径来到一把木椅的前面把盆放下,顺手又把腕上的手巾搭在了椅背上,然后,退到一边站着。梦寅习惯的走了过去,挽起了袖管洗了起来。小伙计从口袋里又掏出了一封信,对梦寅说:“大掌柜,下午你走后,有人送来的信。”梦寅抬头瞥了一眼伙计手里的信说:“哦,我知道了,你放**吧!”待梦寅洗完脸后,小伙计端着铜盆离开了。
是家里的信。梦寅走到床前看了一眼信封,心想:今天是怎么了,家里的那些重压在心的烦恼都来凑热闹了。是家里又出什么事了吗?不然家里女人也不会这个时候来信,自己一般都在年前给家里捎钱回去,直到年后才能收到家里的回信。于是,他好奇地将信拆开,坐在**看了起来。信是梦寅家里的媳妇找人代写的,一纸劲秀的字迹引入梦寅的眼帘:
梦寅夫君安好:
自上次夫君回家,已六载有余。因家中诸事正常,故而未烦扰我夫。而今,却因生儿之事,有求于夫。望夫君能忙中寻闲几日,起身返乡,早做定夺,了我心愿。贱人将不胜感激!
愚妻:孙氏
民国十六年八月二十五日
今天是十月初二,看看落款的日子,梦寅知道,信到自己的手里,已经是走了一个多月了。信文虽然只有短短的几行字,但它足以使得梦寅想设法压抑下去的苦闷和烦躁,又疯蹿回来了。真是:“避愁愁又至,愁至事难忘。不经公子梦,偏入旅人肠啊!”
“生儿之事?”梦寅嘴里嘟囔着:“那一定是生儿的亲事。”刚才,自己还没有说出他的年龄,现在想想这孩子可能就是十八岁了。那一定是家里的女人想给他成亲了,要找我这个所谓的爹吧。是啊,自己不就是在十八岁上爹给成的这门好亲吗?想想看,自己已经是成亲十六年了。一种苦涩的滋味溢满了梦寅的心头。十六年了,外表光鲜的张梦寅,张大掌柜,有谁知道你心中的苦痛是何等的切肤剜心!它整整的折磨了自己十六年了!梦寅甚至有些可怜起自己来了。
躺在**的梦寅,此时的睡意早已被心中的苦痛和郁闷吞噬得无影无踪,而思绪却像汹涌的海啸,澎湃而至了。这狂狼迫击下的梦寅已无招架之力,孤零的心迹像只漂寂的小岛,也只能任由着这些思绪的洪流,**地荡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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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厌丑妻无功而返,违父命留憾终生,』
那是十几年前,成亲后从老家跑回来的梦寅,会时常收到父亲从老家捎来的家信。信的内容除了让他回家,还是让他回家。有时父亲在信中还慈严兼半地教训梦寅,~他~对得起张家的列祖列宗,~为张家接续~火。而梦寅除了倾其所有地往家里捎钱以外,他~自己再也无能为~了。到了成亲的第三年,梦寅又接到了父亲的来信,这次信中说~亲病重,生命垂危,想见儿子最后一面,并催促他尽快回家。看完信,梦寅想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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