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灵柩，在家守了个头七后下葬了。几天以后，梦寅又按老家的风俗，为母亲圆了坟。该是回大连的时候了，想想连日来，身边的这个一直都在悲痛中忙碌着的苦命女人，梦寅知道，自己再也不能象上两次回家那样，一走了之了。母亲尸骨未寒，临终叮嘱的气息尚在，何况，自己的良心也过不去呀。走之前，怎么也得给她个交代吧。也难怪父母，特别是母亲，那么不遗余力地力挺媳妇，他们对媳妇的所有评价，梦寅现在不得不一一地认可了。对她，自己有着太多太多的同情、内疚、感激和敬重了。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再撇下她们不管的了。

此时的梦寅，正努力地在自己对媳妇的这些百感交织的情愫之中梳理着，尝试着想从中寻觅出一点可以让自己能真正接纳这个女人的元素。然而，他还是失败了！梦寅搜肠刮肚地寻遍全身的每一个角落，但最终还是没有找到一丝半毫一个男人对女人的那种感觉。并且，身体内所有的神经和细胞都在争相通牒着梦寅：你要照顾好这个女人的一切！不过，只能是对姐姐和嫂子的那种。

对于身体上反馈出来的结果，梦寅是无法对媳妇启开口的。

怎么办，怎么办？一筹莫展的他感到心烦意乱……

时间！对了，时间也许可以改变自己目前的心理状态！

梦寅终于有了一个好的办法了。他想，自己现在不是一直都是沉于丧母的悲痛之中吗？如果要是给自己一点时间去调整一下心态，可能就不会象现在这样让他为难和彷徨了。那就等到年底吧，到时候自己一定回来。梦寅打定了主意，便来到了媳妇的房间。

此时，媳妇站在炕沿前，正在整理着炕上的一个包裹。梦寅站在她的背后，想叫媳妇一声，忽然发觉自己不知该如何去称呼她。成亲十年了，梦寅还从来没有主动地叫过她，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娶过来的这个女人叫什么名字，更不知道自己该叫她什么好，梦寅尴尬地杵在那……

听到动静，媳妇放下手中的活计，把头转了过来，瞥了梦寅一眼，把头又转回去继续着手中的活计说：“妈已经入土为安了，你回去吧。家里的事你放心，年节祭日什么的，我和生儿会去给爹妈上坟的。另外，妈说的话，你不要太在意了，只要你不休我，我还可以待在这个家里就行了，家里不是还有几亩地吗，又有牲口，我能养活俺娘俩，也会把生儿拉扯大的。你不用惦记着俺，倒是你自己回去，快找个合适的人成个家吧!”说着，就拉过手里整理过的那个包裹，对梦寅说：“这里面是你的衣服，我都洗了叠好了，里面的小包袱里，是我给你烙的火烧和煮的鸡蛋，留着路上吃，小心别把里面的鸡蛋挤碎了，再弄脏了衣服。好了，你走吧！”

媳妇的一番话，是梦寅万万没有料到的。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愧疚极了，如鲠在喉地说：“不，别……，我现在，妈刚走……，我想，等年底回来，咱再……”生意场上能言善辩的梦寅，此时，却有些语无伦次了。

这时，梦寅媳妇把整个身子都转了过来，抬起了头，从容地看着梦寅。以前媳妇在梦寅跟前永远都是低着头，今天，这一反常举动倒叫梦寅不自然起来了，那满满的一脸麻子，好像是长在了自己的脸上一样，让他窘迫难当。

梦寅媳妇镇定地对梦寅说：“不，忙你的事吧，过年不用回来。咱俩是有缘无分，我不怪你，你也不用再委曲自己了。以后除了生儿成亲的事，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叫你回来的。我不是说过了吗，让你回去赶快找个合适的人成个家，我这不用你管。现在，我就一个盼头，那就是快点把生儿拉扯大，让他娶妻生子。我的心意已定，你现在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有这份心，我就知足了。”

梦寅听得已是泪水模糊了，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媳妇跟前：“我对不住你，姐呀，你就骂我吧！”“叫姐？”梦寅在心里暗暗地对自己下意识的这一声称呼，感到吃惊。再看媳妇，对梦寅的叫法丝毫未感到意外，她平静地俯下身子，搀起梦寅，责怪地说：“男子汉，怎么随便就跪地下呢，快起来吧！我从来都没有怨你，我只怨自己的命不好！”

梦寅站起来擦擦泪，定了定神说：“姐，你就是我的亲姐，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和生儿的，这个家也永远是你的家。要不以后你就再找个人吧！”

听了梦寅的话，媳妇的脸色有些难看。她顿了一会儿，声音有些发颤地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呀？好人家的女人谁不是从一而终，哪能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是坐着花轿来你张家的，生是你张家的人，死是你张家的鬼，怎么能再找什么人哪？女人哪能和男人一样，你这是埋汰我！行了，这话以后再也不许说了。”

梦寅看了看面色温怒的媳妇，赶紧解释说：“我是在替你想，你别生气。”接着又说：“要不这样吧，你一双小脚也不方便，把家里的地都租出去吧，你和生儿的日子不用操心，我以后，每年都会给你娘俩捎钱的。”梦寅媳妇说：“生儿慢慢也大了，俺娘俩先种着看吧，不行的话，再租出去。你不用老往家捎钱了，家里还有钱。”说着，便把包袱挂在了梦寅的肩上，要送梦寅出门。

站在门口的梦寅，回过头对媳妇说：“记着，家里要是有事，捎信给我。”媳妇点点头，目送着梦寅走出了自己的房门……

随着思绪的洪流漂泊了很久的梦寅，从**披衣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他大概是希望这杯**少能稀释和冲淡一下自己此时苦咸杂陈的心际吧！成亲十六年了，梦寅的心一直都默默地蜗居在这间苦辛咸涩混杂的斗室中纠结着。他之所以不敢轻易的去开启它，就是怕像今天这样，一旦触碰了它，自己的五脏六腑都会有着盐渍苦浸般的痛楚。

前十年，梦寅心中痛，是辛锐的，那是对父亲强制式包办的愤瞒和对家中那丑女人的厌恶和憎恨。他觉得自己就像沉重枷锁下的一个躁动不安的囚徒，总在想挣脱掉那些束缚得他快要窒息的羁袢，然而，终究父命难违呀。

近几年，父母亲都已去世，虽然脱去了父亲的重压，但梦寅心中的痛苦依然没有消褪，只是又演变成另外的一种钝涩的苦痛而已。

刚从老家回来，梦寅也希望自己能像家里媳妇叮嘱的那样，找一个合适的人赶快成亲，他知道自己太应该有个家了，他毕竟也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有着对女人的那种正常的憧憬和渴望啊。但是，令梦寅苦闷的是，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那么潇洒地抛开心中所有的牵绊，去毫无顾忌的投入到另外一段情缘之中。在他的梦中，母亲临终时对自己企盼的眼神，以及媳妇踮着一双小脚，身背重袱，扯着生儿在陡峭的山坡上艰难攀爬的身影，总是挥之不去。尤其是苦命媳妇的善良宽仁，让梦寅承载着山一样重的愧疚。

然而，自己对她迟迟不能改变的感觉，又让梦寅左右为难。梦寅常常恨自己，为什么感情使然的自己就这么优柔寡断，而不能像生意场上的自己那样睿智果敢。恰恰这些，也就是他不愿在人前**的软肋。

自母亲去世又是六年没有回去了，当然，这里有自己回避心里挣扎的成分。这些年，尽管梦寅每年都寄回家足够她娘俩生活花销的钱，但是，他心中对媳妇的愧疚仍然没有丝毫的减负。这次家里来信，一定是她的不得已而为，一定是生儿长大了，要定亲事了。好吧，能回去帮女人为生儿成了亲，了却了她的心愿，自己心里也许能轻松一下了。梦寅在盘算着，最多再等上半月二十天吧，等田老板的货到了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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