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吴老汉心底里，戚老财一直是个很不错的东家，他跟长工合坐一张桌子吃饭，他吃什么长工也吃什么，从来都不会厚此薄彼。他的辛苦，他的持家不易吴老汉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有些事瞒得过别人，瞒不过吴老汉，戚老财全靠省吃俭用才挣下了家当。

但他被打成恶霸地主就地枪决，家产全被充公。他虽替戚老财不平，但胳膊扭不过大腿，他的声音太小了，没人会因为他说了什么而留下戚老财一条贱命。

分戚老财家产时，他不许家里人去动戚老财家的一针一线，他说他看见那些东西闹心。但绿珠不死心，偷偷地去分了点东西回来，那件袄子就是其中之一。吴老汉气极，当下规定不许老婆子穿，他看见一回就铰一回。

“爹，现在都解放了，这袄子是政府分给娘的，有啥碍眼的？我知道，你是觉得戚老财被分光了家产，被划了恶霸地主你心里难受。可你那是愚昧，是愚昧，是奴性，你知道不？”

“去你个混球小子，戚老财算什么恶霸地主？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他也跟我们这些长工一样，嚼着霉干菜，吃着窝头，也跟我们一样起早贪黑的干，才置下的家当。这么一个好人，就这样被划了地主挨了枪子儿，被分光了家产，冤不冤？我让你娘别要他家的东西，她还乐颠乐颠的往家拿戚老财家的丝缎袄子，一见那玩意，我就难受。”

“他戚老财怎么就不算恶霸地主？爹，你是奴性到家没药救了。他雇那么多长工种地，不是剥削是什么？只要是剥削劳动人民的人，就是罪大恶极，就是恶霸。”

“啥剥削？戚老财短过长工一粒粮了？还是少给长工工钱了？你小子知道啥是恶霸？你三岁那年染了时疫，要不是他想尽一切办法救你，你小子早就见阎王了，这也是恶霸地主愿意做的事？”

“那是剥削者的小恩小惠，爹，你不懂，这是他们最会使用的手段，爹，你被他蒙蔽了。醒醒吧！爹，你要从另一个角度去看问题，往深里去思考，这样我们全民才能强大起来。

“我打死你小子，我让你青红皂白分不清楚，我让你有恩不报，戚老财花钱送你进学堂，你那几年书是白念的？我打死你小子……”

吴老汉的确被混蛋儿子给气坏了，他怎么也不明白，他本本分分的一个老长工，一辈子做人只知道重情义，但却偏偏生出个这么不争气的儿子。整天拿什么社会主义，拿什么解放思想来教育他。他就不明白了，有了什么主义，就可以不要君恩廉耻了？

“爹，你打我干啥呀！我们民兵在开会的时候，都是这样学习的，难道政府说的话也会错？”

吴老汉高举着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吴天良瞅准了时机。夺下了袄子，把他娘推走了。吴老汉瞪了他一眼，坐到门口“吧嗒吧嗒”抽起了旱烟。

吃饭的时候，吴老汉却不见了，吴天良知道他爹一定是去了后院。后院一直摆放着戚老财送给他的一副铁犁，每当心情烦闷的时候，它就坐到铁犁旁边，一边跟铁犁说话，一边把铁犁擦得精光锃亮的。

丁桂林在围墙外狠狠地啐了口洛小凤，反剪着双手从容地往家走。他的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一想到洛小凤那美丽俊俏的模样，那含情的眉目，他的心就跟被千百只猫抓了一般，有些痒痒的，又有些痛。

他想不出为什么？自己要说长相不会比吴天良差，要说地位身家，他是清凉峰的副书记，仅比洛风小了一级。吴天良家是贫农阶级没错，但他家也一样是贫农，而且要说靠山，他丁桂林的爹当年可是救过新四军团长性命的。

有了这个靠山，丁家在清凉峰也算是红透半边天的人家。他也曾往上面去活动过，想在清凉峰谋个正职，但上级说洛风是多年老书记，有工作经验，只让他当了副手。他心里那个恨啊！看来洛风一天不死，他就永远抬不起头来，永远只能当个副手。

若能当了洛风的女婿倒也没啥，副手就副手，他也认了，但偏偏洛小凤还看不中他。他曾经向洛风吐过口风，透露自己喜欢小凤的意思。但洛风跟他装傻，装作不知道。他对洛风的恨又加深了一层。先前恨是因为职务，现在恨是因为儿女私情。

“哥，你这是干啥呢？一脸阴沉的样子？”丁小燕坐在坑上抹了把眼睛问，眼睛肿得跟什么似的。

“妹，你咋了？又想他了？”

丁桂林不问还好，这一问更坏事了，丁小燕开始还遮掩着不想让她哥看到她哭。这会儿见问，干脆放开了，那泪跟断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滴落在她那件红底小白碎花的衫子上。

“哥，你说我哪点不好？为什么他就不要我，要洛小凤呢？”

“妹，你别急，哥知道你委屈呢！你放心吧！吴天良那小子，不是还没结婚呢吗？哥一定给你个交待。”丁桂林搂过妹妹安慰着。

“哥，你想对他做啥？你可不许欺负他，不然我可不依，知道吗？”丁小燕又哭。

“你放心吧！哥不会对他怎么样的，我只想让他回头，好好把你给娶回家去！”

“他只喜欢小凤，不喜欢我，哥，我不甘心啊！你看我哪点比小凤差了？要说下地，我是种地的好把式，要说做针钱，我在清凉峰可是数一数二的能。可为什么天良哥就喜欢小凤那只花瓶，一看到他的眼睛只盯着小凤，我就跟吃了黄莲一般，那滋味可苦了。”

“他眼瞎了，心迷了，知道不？哥会替你想个好办法，让你好好拉他一把，把他救出洛小凤的狐狸窝，让他以后感激你，对你好！中不？”

“真的吗？哥？”丁小燕顿时破涕为笑，只要她的天良哥能把眼睛放到她身上，她会高兴得晕过去。

丁桂林跟丁小燕早年死了娘，是他们的爹又当爹又当娘的把这兄妹二人拉扯大了。没娘的孩子苦，他们常常饿肚子，有了上顿没下顿的。丁桂林从小特别疼爱妹妹，只要谁敢欺负他妹妹，他这当哥的会豁出命跟人拼。

这会儿见妹妹因为吴天良哭得跟什么似的，他的心啊！再一次被抓挠得伤口血淋淋的。他恨洛小凤伤了他的心，恨吴天良伤了妹妹的心。搂着妹妹的那一刻，他心里暗暗发誓，总有天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让你们知道我丁桂林是干什么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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