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七七的鹊桥(中)
二叔回海平带回了一双儿女。这一对弟妹,实在叫剑之锋喜爱。圆头圆脑地,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黑黑的头发,白白的脸蛋。可能是受了父母的遗传。在街坊邻居们的眼中,他们的父母,那可真叫郎才女貌:男的潇洒,光彩;女的端庄,秀丽。特别是这个妹妹,长相就别说了,性格就招人怜爱。少言寡语,不苟言笑,喜乐悲痛,全用眼睛说话。受了委屈,绝对不哭,眼泪在眼帘里转悠,绝对不让流下来。得到表扬,也不喜形于色,心中高兴,也就抿着嘴笑。剑之锋在古典小说中找到了一个词儿,那就是“大家闺秀”。用这个词儿形容他的堂妹,他觉得非常贴切。
二叔回来了,小之锋放学回家,做完作业后,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在二叔屋里泡。泡二叔,不是让他解象棋,就是让他讲故事。泡堂妹,瞎编些事,引她说,逗她笑。虽然堂妹说的少,笑的更少,不过还是挺爱听他瞎说八道,有时不对别人说的话也会对他说。
小之锋问母亲:“娘,你说这个芝瑛,和之锐生活在一个家里,怎么差别那么大?之锐又说又笑,想哭就哭,想闹就闹。可芝瑛却象一个大家闺秀,你说上十句话,也换不出一句来。”
母亲说:“这得怨你二婶。芝瑛三四岁的时候,又爱说又爱笑,聪明可爱,谁都喜欢逗她玩。那时候你二叔在车站当站长,家里经常来客人。客人来了,芝瑛不让人家说正事,说这问那的,没完没了。有一次你二婶生气了,绷起脸来对她说:‘你就不能闭上嘴!一个姑娘家的,说什么说?这样下去,长大了谁敢娶你!’打那之后,芝瑛就再也不爱说笑了。”
母亲说的事,小之锋隐隐约约有些记忆。那时候他也三四岁,与堂妹在一个院里生活过一段,只不过分别了五六年,记不清了。现在说起此事,小之锋觉得心疼,他不愿意堂妹受委屈。
可是后来,堂妹的委屈受大了,剑之锋也只能从心里为她疼。
一九五七年,剑之锋和堂妹一起考上了海原铁中。她学习很好,但家境却越来越糟。
剑云鹤,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出众的角色,在海平铁小也不例外。古典底子厚,字又写得好,普通话讲得标准,说起话来合情入理,所以,他在海平铁小就成了一个很有名望的语文教员,从一九五四年开始,就一直兼着高年级的班主任。
海平铁小有个教导主任,名为门本立。他的妻弟朱小飞在本校当教员,初师毕业,一直在教初小班。这朱小飞可不是一般人,歌唱得好,手风琴拉得好,人长得好,聪明好学,经常求教剑云鹤,剑、朱二人虽然年龄相去十几岁,可关系却十分融洽。正因为这个关系,门本立对剑云鹤也另眼相看,比较器重。
时间长了,门本立就产生了一个意愿,让剑云鹤帮助朱小飞进行高小教学。剑云鹤尽了力,帮助朱小飞背课,让朱小飞试讲。经过一段试验,还是不行。朱小飞的文化底子太薄,再试下去会影响学生的功课,于是不得不罢手。朱小飞挺谦虚,没往心里去,可门本立却有了想法,认为剑云鹤忌贤妒能,没有诚意。接下来的一个学年,门本立强行安排朱小飞教高小,引起众多教师不满。门本立认为,教师们不满,源起于剑云鹤。
一九五七年十二月,在中小学教职员工中进行整风反右斗争,门本立开始发难,说:“剑云鹤抵制党的领导,内部通知不让再讲《田螺姑娘》,他不但讲了,而且还讲得特别精细。”剑云鹤未对此事进行辩解,但对门本立强行安排朱小飞教高小、影响教学质量提出了意见。门本立认为这是攻击党的领导,是国民党旧职员对新中国不满情绪的大暴露。
斗争以剑云鹤的失败而告结束,他成了右派。先是剥夺了他的授课权力,一九六0年又将他清除出了教师队伍,责令他回街道接受监督改造。这样一来,他家便失去了固定收入,依靠打零工生活。
失去了固定收入,子女上学就成了问题。
一九六0年秋,海原铁中开学的时候,高一一班的新生剑芝瑛没有报到,一个星期了。班主任陈志和还没有顾上处理这事,李镇远倒掺和了进来。
这李镇远,你如果说他是高三的班主任,与高一的学生没有关系,那就错了。他可是具有战略眼光的老师,他培养的学生,是从高一一进校就瞄上的。把花名册要来,挑出每班的前十名,再翻他们的学生档案,了解他们初中的情况。心里有了底,得空便和他们中间的谁聊聊。这不,高一二班的剑之锋,他已聊过了。
这剑之锋可真是怪。初中三年,没有考过一个5分,连4分都很少,不过也没有考过一个2分。翻开历年的成绩单,一排一排的,整整齐齐,基本上都是3分。可是高中入学考试,却是高一二班的第二名,几门考下来,没有低于90分的,总分只比第一名差了1分。李镇远觉得邪了门,怎么会有这样的学生?是中考作弊?不可能呀!门门作弊都发现不了?
一天晚饭后,有个同学对剑之锋说:“剑之锋,李镇远老师叫你去他宿舍。”
剑之锋吃了一惊,忙问:“干什么?”
“不知道。刚才在饭厅,遇到李老师,他知道我和你是同班,让我转告你,饭后去宿舍找他。”
“在哪?”
“宿舍楼,二0六。”
剑之锋心里发毛,他在海原铁中上了三年初中,知道有个李镇远老师,可从来没会过,不知道为什么要找他。不去也不行,只好硬着头皮敲响了二0六的门。
门开了,李老师笑吟吟地端详着他,好像要从他的身上探出什么奥秘来。过了半天才问:“你是剑之锋?”
“是。”剑之锋答应着。
“不错,和照片一个样嘛!进来吧!”
听了这句逗乐的话,剑之锋紧缩着的心开始松弛下来。
李镇远一人住着一间屋,两个单人床,一个写字桌,还有一个不大的衣柜,可是凳子却有七八个,乱七八糟地放着。他让剑之锋坐在写字桌的一边,自己坐在另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象棋来,说:“剑之锋,听说你爱下棋,今天周六,咱们玩一会怎么样?”这李镇远也真叫厉害,只几天时间,连剑之锋的爱好都打听到了。
棋局开始了,可李镇远意在棋外,一边下着一边聊。
“剑之锋,你这个名字我第一次叫,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在什么地方叫过。你说怪不怪?”
“你是不是叫过剑之魂?那是我二哥,在高三二班。”
李镇远一拍脑门,说:“哎呀!这就对了,我说呢?你哥可是好学生,可惜不在我的班。哎,我说剑之锋!你和你哥学习都不错,你觉得有没有什么差别?”
“李老师,我哥学习还不错,他死用功。我的学习一直不好,没有留级就是好的了。”剑之锋听李老师夸赞他,不由得惭愧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会留级?你考得挺好嘛!”
“李老师,你不知道,为了能上高中,我可是下了一个月的工夫呢!初中三年加在一起,用的工夫都没有这么多。”
“什么,你就用了一个月工夫?”李镇远觉得不可思议。人家努力三年、初三拼命,也不一定能考出他考的水平来。于是对这个学生产生了极大兴趣。棋也顾不上下了,一句句追问下去:“你不用功,那平时做什么?”
“初一、初二想家,初三胡思乱想。”
“想家能想两年?”
“那是真的。初一离家十三岁,虽然铁中条件不错,可是却代替不了我的母亲。每天早上起床铃一响,心里就难受。上小学时,每天都是母亲叫我,说‘之锋,该起了’,之后我总得在炕上赖上五六分种。起来洗了脸,早饭就在桌子上了。来到铁中,失去了那种温温的家庭味,一切都不适应。上课听不进去,老走思.老师讲的什么?不知道。一会是爸爸妈妈,一会是小学同学,一会是在学校打乒乓,一会是班级篮球比赛。脑子里乱极了。”
“可能是母亲太疼你了。”
“那倒是,我是老小。”
“那你就不想想,不学习,长大了怎么办?”
“顾不上想那些,一心想要转回海平去。初一刚入学那一个月最难熬,不只我一个人,家在外地的全这样。好容易熬到了‘十一’,放假三天,连行李一起拿回了家,闹着要转学。父母表面答应,说得联系。让我先回铁中上着,联系好了就转回来。三天过后,还是大哥把我送回铁中的。回来后就等消息。可家里总是说,海平中学眼下没有空坐位,必须等。所以,表面上我在铁中上课,可心在海平。每天就是等呀,盼呀!怎么能听进课去!”
“你听不进课去,考试怎么办?”
“知道要考试了,就突击。两三天工夫,能知道个大概。所以每次也就刚及格。心里想,不留级就好。”
“那你中考怎么会考的那么好?”
“实际上,初二后半年想家就少了。一是习惯了,二是转学已无望,知道家里在骗我。虽如此,可还是听不进课去,因为上课走思也成了习惯。”
“那你想什么?”
“想地球外的人什么的。”
“怎么会想到这上面去?”
“图书馆有一本《火星人》,写火星人落地伦敦,与地球人大战。特有意思。”
“那和中考有什么关系?”
“《火星人》好看,但也只是一种虚构。我想知道地球外到底有没有人,所以,初三看了很多书,最后还是没有答案。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想要找到答案,非上大学不行。可是考不上高中,怎么能上大学呢?看来,中考对我来说,还真是个要命的事情,非得认真对待不可。
“可是,我省悟的太晚了,离中考也就剩下一个多月了。怎么办?硬着头皮啃书本。不过,李老师,我觉得挺怪的。过去做作业,总觉得似懂非懂,写的答案带着一半瞎猜。我这次复习,从书本的第一课开始,不求快,只求懂。我想,只要我看懂了一点,中考就多了一点成功的希望。没想到,看懂了第一课,第二课顺着就看下来了,并没有费多大劲。就好像揭一片橡皮膏一样,过去没有找到缝,乱抠一气,最多只能抠下一块一块的,现在找到了缝,很顺利就把一整张揭了下来。就这样,考试前好像有底多了。”
“这学生,潜力真够大!是个好苗子。”李镇远一边听一边想。
剑之锋讲完了,李镇远接茬说:“这就对了,知识都有连续性,一个环节接着一个环节,不能跳跃。懂了前面的,才能看懂后面的。今天能和你聊聊真高兴,我虽然带高三,可也愿意与高一的同学聊。欢迎你经常到我这儿来,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下棋!下棋!”
李镇远的棋术够可以,不过还是下不过剑之锋,几盘下来,都是和棋。剑之锋不好意思赢老师,却又不能让老师看出来,所以还是动了不少脑筋。
这次谈话对李镇远的触动很大。他没想到,能在高一发现这样的好苗子。
这次谈话对剑之锋的触动也很大。他没想到,铁中还有这样的好老师。
遇到了好老师,却激乱了心内事。剑之锋心中有事,已经好几天了,实在难办。
开学了,剑之锋临走的前一天,二叔交给了他一封信,是给海原铁中教导处的。告知学校:剑之瑛要退学;剑之锐要转学。原因有二:一是家庭经济困难;二是家长已不是铁路职工,无权再在铁中上学。二叔就这样,清高得很,绝不愿做没有名分的事。
剑之锋不想交给学校,因为一交出去,堂妹就要失学了。可是不交又不行,还有堂弟转学的事呢!
正在为难之际,恰好出现了一个“什么事都可以找我”的李老师。他能不能帮忙呢?不知道。剑之锋踌躇了很久,还是决定试一试。于是第二天又敲响了二0六的宿舍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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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七七的鹊桥(~)李镇远开门一看,笑了:“剑之锋,怎么样,昨天没能赢了我,今天再~两盘?”见李老师这么亲~,剑之锋也就开~了:“李老师,有个事,不知道该不该给你说。”“有事尽管说,还有什么该不该的。~来!~来!”李镇远像接待朋友一样,把剑之锋迎到了屋里。剑之锋把二叔的信拿给李镇远看,还把二叔失去工作的事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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