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相信，聚散离合总是有命数安排。就像我的母亲，她用了她一半的生命来等那个男人，却终究等不来梦中的容颜。

我不知道舅母对她恶言相向的时候她会不会很疼，又或者，因为伤口被肆意展览，所以已经失去了疼痛。可是我不一样，我会心疼她，心疼她的淡漠，心疼她的一切。

坐在她的满天星旁，看着那些花，想起她消瘦的身影。阳光洒下来，举起手掌，看着上面的纹路，错综复杂，破碎又绵长，就像她走过的路。眼泪掉下来，猝不及防。

失去玊颜，是我最不愿接受的事实，尽管我知道那一天迟早会来。我那坚强如钢的母亲，在我的生命里烙下永难磨灭的印记，是她把阳光洒进我的生命。我想起那条她牵我走过无数次的青石小路，想起夜里落在她鬓角的星辉。记忆中，她总是让人难以琢磨的，甚至难以接近。我想，我灵魂里有一半是孤僻的，这无疑是遗传了我的母亲。

最后一次见母亲，是在国庆节。回家的时候，我窝在被子里看小说，她就在那时敲开门，我恼她破坏了我的好兴致，问她要干嘛。她走近床沿，脸色很不好的样子。

她说，念念，我想你了，今晚让我和你一起睡吧。那天晚上她睡的很香，像个孩子，而我，不知是何时睡着的，我甚至已经忘记，上次和她这样亲密是什么时候。我看着她那开始泛白的双鬓，突然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她才四十岁，可岁月却在她那曾经姣好的面容上划下一道道痕迹，也一道一道的划在我心里。我以为，是天上的星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落在我的脸上使我泪流满面。

她不知道，那天晚上我轻轻的抱了抱她。

那年的我十九岁，有了晦涩的秘密，像母亲一样不愿与人有过多的接触，甚至比她要严重，有些独行侠的意味。每个假期回家，她都会給我做最喜欢的菜，可交流却越来越少。很多夜里我都听见她在我门外走来走去，然后听见她淡淡的叹息。我觉得我有很好的听力，因为母亲是个不穿高跟鞋的女人。或许，她是在犹豫要不要敲开我的门，要不要告诉我其实她有好多话想要和我说。

看着她我时常想到李白的那句诗“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母亲死于车祸。而撞到她的人竟然是陈染，我那个让人讨厌的舅母。当然，我相信这是一场意外，尽管我不喜欢陈染，但我遗传母亲孤僻的同时也遗传了另一个人的理智，因此当在医院的走廊里看到舅舅和陈染时我并没有歇斯底里。

“念念......对不起......”说话的人是舅舅，陈染躲在她的身后，显得很不安。

我瞟了一眼陈染，心里有些火，可却不好发作。

“交通事故，交给警察来处理吧，我只想知道我妈怎么样了。”

命运总是这样，它可以翻手让你笑，覆手让你哭。那年的冬天，我失去了玊颜。我看着她那毫无血色的脸，像颓败的花朵，有着惨不忍睹的憔悴。握住她那已经失去体温的手，终于泣不成声。

母亲的后事是舅舅和江凌阿姨办的，我想，除我之外，母亲生前最亲近的人就是舅舅和江姨了。在母亲的葬礼上，我看见了我的外婆，那个步履蹒跚的女人。她披着黑色的披肩，眼角渗着泪水，整个人陷入深深的阴霾之中。我想她的痛苦不亚于我，我失去的是母亲，她失去的是女儿。

其实我并不喜欢外婆，她和母亲一样的淡漠，一样的透着拒人于千里的气息，但她的淡漠又有别于母亲，和母亲在一起我会觉得心安，可是她，却让我感到无比的压抑。直到她辞世后我都找不出原因，因此我只能把它归结于人与人之间磁场的不同。

很多时候，想起母亲我都会觉得惭愧，作为她的女儿，我对她一点都不了解。不了解她的过去，甚至不了解她和外婆的感情。但我想她应该是爱着外婆的，尽管她什么都不说。

外婆走过来，拍拍我的肩，她说念念我们带你妈妈回家吧。

回家，这本是个让人温暖的词，可在我听来却是异常的可笑。这么多年，我的母亲带着我，在缝隙里爬行，背井离乡。我记得她带我回过三次家，每一次都不欢而散。在乡邻的闲言碎语里，外婆的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我知道，他们不喜欢我，因为我是个野丫头......

我没有让外婆带走母亲。我把她的骨灰埋在花圃里，那里有她故事，有她放不下的东西。

江姨说，其实，我们该把玊颜埋进春风里。

好吧，那我们就把你埋进春风里，让你和着春风，吹绿这个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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