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筱若在心里面叹了口气，不再想这些不快的往事，她把目光投向窗外：车道边扬起了一道道灰尘，刮到空中又消散了，窗外灰蒙蒙一片。路边的小树摇晃着腰枝，象醉酒了一样。紧接着，豆大的雨点砸在挡风玻璃上，起初是一滴两滴，后来象是从天空射来无数的箭头，挡风玻璃刹那间模糊成一片。刮雨器开始不停地在来回扫动，李筱若的眼前又清晰如初了。

两人都沉默着，似乎都有满肚子的话，却又无从说起。

奥迪在暴雨中驶进了农夫山庄，这里有筱若喜欢的情调。整个山庄没有一片砖瓦，一色的木质结构房屋，走在木板拚成的地面上，嗒嗒有声；给人一种怀旧感的雕花木格子窗一律挂着一块腊染的蓝底白花布窗帘，墙壁上还挂有腊染的壁画，处处透着最原始的古朴和典雅。

两人选了楼上较僻静的一个小包厢坐下。

“筱若，你过得还好吧？”陈君看了看依然年轻漂亮的李筱若。“他对你好吗？那天晚上送你回家，我看出他很在乎你。知道你过得很幸福，我就很高兴。我希望你幸福，你能明白我的心吗？”

李筱若第一次把“幸福”放在心里掂量着。我幸福吗？她问自己。这是我想要的生活吗？为什么和柳毅生活在一起，我整日就提心吊胆？始终没有安全感？仿佛随时都有跌入深渊粉身碎骨的可能？李筱若的脸上滑过一道阴影，她瞟了陈君一眼，唇角微微上扬，掀起一丝嘲笑，她反问他：“你呢？”

“我嘛，马马虎虎。婚姻如同人饮水，冷暖自知。一切凑合着。凑合着。抽支烟你不介意吧？”陈君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放在饭桌上。

李筱若趁陈君倾着脸点烟之际，认真地看了看陈君，眼前的陈君显得很沧桑，鬓角处生了几根白发，特别的刺眼。她早就听说陈君娶了个凶悍的妻子，看来，这是真的。如果当初自己不一意孤行，不选择离开，她现在又将过着怎样的生活呢？李筱若怔怔地看着陈君，竟看得痴了过去。

“筱若，能见上你一面，我就满足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知道你过得怎样，一直想亲眼看看你……”陈君还想说什么，抬眼看到服务员端着托盘进来了，便噤了声。菜一样一样地摆上来了，他把刚点燃的烟摁熄在烟灰缸里。

李筱若一看，全是她喜欢吃的菜。李筱若大为感动。

此时，语言已经成为多余，两人心有灵犀地缄默不语，埋下头，默默地吃饭。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李筱若想起了陈君第一次约她出来吃饭的情景。那是在学校附近一家低矮陈旧的小餐馆，墙壁上糊满了发黄的报纸，两台壁扇来回摇着头，把餐桌上卫生筒**的一绺卫生纸吹得哗哗作响。那天，两人各点了一样对方喜欢吃的菜。饭后，他们沿着一条林荫小道，走了很远很远。陈君就是在路边一块宽大的广告牌后面吻了她。那是她的初吻。后来，李筱若回忆起这一次见面，不止一次嘲笑陈君，一顿饭竟蓄着一个阴谋，让她献出了少女最初的纯洁。想到这里，李筱若的唇角又习惯性地掀起一丝嘲笑，她不经意地抬起头，发现陈君正默默地注视自己，忙避开他的目光，佯装若无其事地扒拉着碗里的饭来。

“筱若，还记得不？有一次我们刚从一家小餐馆吃过饭，沿着街道往学校走，经过天桥……”陈君话还没说完。

李筱若抢着说：“你叉开双脚，往天桥中央一站，你说整个世界就被我踩在脚下。”

“想当年，多么的意气风发。”陈君笑道。

“呵，我们拍遍栏杆，大声呼喊对方的名字。”李筱若说。

“还逆着风，象疯子一样大笑。”陈君说。

“还记得不？我们一起在月光下背诵过诗。”李筱若说。

“当然记得，叶芝的《当你老了》。”陈君说。

“我们还在柳树下盟过誓。”陈君又说。

李筱若默然，突然泪水盈眶。

“你说，你不会离开我，你会永远爱我。”陈君说。

李筱若拚命忍住泪水，不让它溢出。

“筱若……”陈君哽咽地说：“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李筱若心如刀绞，泪水汹涌而出。

陈君抱住了她。他们默默地流泪。

分手的时候，两人都很伤感。李筱若下了车，陈君的奥迪仍停在那里，车灯一直照着她脚下的路。李筱若快走到楼道口，见车灯还在她前面照亮着，她转过身，朝陈君挥手，示意他离开，奥迪还是停在那里不动。李筱若走进楼梯间，车灯在墙壁上闪过一道弧光。楼梯间顿时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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