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襄廷接着朝这些绅士们说道：“诸位，我已听到诸位的想法了，和本衙门正是不谋而合。有诸位的想法我也更有底数了。当今都讲公议，有了诸位公议，我对那牧师升堂也算有了根据，就是违背了什么制外法权，什么列国条约，我也对县令、府尹有个交待，公使归罪下来也好和他们理论。好！今天本衙门为诸位准备了八荤八素，八盘八碗，还有衡水白干，龙潭老窖，咱们一起同席共宴，好好庆贺庆贺咱们第一次绅乡议政会。”说罢就往衙门的宴会厅走，这一群绅士无不兴高采烈，尾随而行。不一会儿就听到那宴会厅里杯响人欢，一片喧哗。

立春后下了头一场雨，虽不能解这百年不遇的旱，却也使各处**一点。门城镇的颐春大街很清洁，也很莹润，街道两侧的柳树抽出嫩绿嫩绿的新条，随风飘摆，灿烂的阳光照在大街上，更洒满了四周的峰峦、丛林。门城镇李府的大门前好不热闹了一番，又恢复了平静。眉老爷坐着轿子进了李府，来到了李府的客厅。

李老太爷是李府的主子，名唤李三纲，字致良。李老太爷与眉老爷寒喧过后开始叙谈。他说道：“今天给眉老爷请来府上不为别的，是为那煤矿的事。英人已探明东沟那一道川是个大煤场，地底下全是煤，我联络了几家门城镇的绅士想开这矿。英人也要开，还要让县令派钱粮司巡捡向咱们招募股本，可又说只借款，又不是股，你说这叫什么事。出钱就应有矿权呀，可他没有。我想拜托你去王爷那儿说动说动，咱们中国人自己开矿。再者要募集到够咱们开矿的股本，还得从您那两个当铺借些大洋，最好您直接做大掌柜的才好，这样您也可去西四四恒当铺多借入些股本。”

眉老爷道：“中国人自己开大煤矿，可是好想法。我这几年就思谋这东西两洋为什么船坚炮利，还不是他们多设工厂，这和商鞅、赢政他们废井田，开阡陌是一个意思。虽三纲五常万古不变，可经世济民的成制可变。衙门税收光从田赋、徭役去征不行，绅士们也不能只指望那些地租。这也和人丁兴旺是一个意思，人家西洋开厂子就好比家里有几个儿子，还都娶上了强壮的媳妇，她不光自己强壮，她还能生孩子。投下去一万鹰洋开个厂子，几年就几十万，这不是下崽儿了吗？咱们只收地租咋着也增长不过开厂子。这是明摆的事儿嘛。”

李老太爷道：“对！对！我也琢磨了些日子了。往后这天下大体都是开厂子。没厂子绅士也绅士不成。咱们可想到一块去了。”说罢抿着嘴笑着喝茶。

眉老爷又道：“你刚才说中国人自己开矿，我也极赞许。中国现在受洋人欺负，可不是他那道道咱弄不明白，是他们成了惯例了，凭那些条约先占把头，不打关道则已，一打关道人家就占上风。咱们得伸出两手去才行。一手把洋人推出去，一手把那些愚民治服好了。孔子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现在对洋人，得再加上一句，洋可使由之，不可使交之。打交道就照中国人的道办，要不不打交道。”

“那这么说你决定当大掌柜开这车沟煤矿啦，要这么敢情好。咱们把四恒当也拉进来了。”李老太爷道。

“我是这么个想法，只是听王爷说老佛爷要和洋人翻脸呢。要真翻脸和他们说清楚，各国公使都撤回去，教堂都捣毁了，洋人不在中国耍横，到那时也许咱们开矿更顺利。”眉老爷道。

“那要多长时间呢？”

“用不了几个月。”

“不过与四恒当先联络不妨碍吧？”

“那倒是，我自会与他们联络。”

“好，咱们就这么定了。时候不早了，巡捡今天也在这里，咱们一起共进午宴呀。巡捡说了几次要和您见识见识。所以给您下帖子也有这个意思。李老太爷说着说着引领眉老爷去了餐厅。

傍晚，眉老爷回到了胡林镇的恒泰庄园。他更衣洗浴了一会儿，进了龙恩屋，刚喝了一口黄芩茶就对丫环说道：“去明德院把如汤给我叫来。“

如汤是他的三儿子，刚刚中了个秀才就废了科举，如今终日在家里只整天临摹三希堂法帖，其余就是办些眉老爷托咐的事情。丫环去后一会儿，史如汤进了龙恩屋。

“如汤呀？你去了衙门吗？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告诉了衙门？”

史如汤只嗯了一声，没说什么。眉老爷接着道：“那乡绅议政会没有召集成吧？”

史如汤没有回声。眉老爷低着头喝茶，半天没听史如汤回声，他抬起头问道：“咋儿着，不是那么回事，衙门果真开了乡绅议政会？”

史如汤道：“嗯，开了。我还参加来着呢。我到那儿的时候会已散了。正吃午宴，吃宴的时候也是议论那事儿，一个个绅士都群情激愤，都痛恨洋人，痛斥洋人，也都赞许衙门召集乡绅议政会。我一看大伙十个人一条心，我也就没有把您要我捎给衙门的话告诉他。我也赞成衙门从郡县开始搞改良，我代表咱们恒泰赞许了乡绅议政，只是牧师升堂我说可以升堂，弄清了人家在南梁到底是不是藏匿了拐卖的民女再说，要没有，也不能就随便处置。我和衙门说，洋人也不都坏，咱们乡绅议政会不还是和人家洋人学的嘛。存邸老叔还说那是中国上古就有的礼制，后来失传了。”

“行了！混帐东西把我的大事，把衙门大事都坏了。竖子不可指望，托咐不住啊！”眉老爷在史如汤正说得兴头上突然打断史如汤的话，朝如汤发怒骂道。

“哎，爸，我这样做不对吗？”

“对个屁。我可以做一个判断，襄廷此举闯下大祸了。洋人谁也恨，可终究人家有制外法权，终究洋人有无往不胜的枪炮火器，皇上老佛爷也为这个得惧他们。再者，朝廷里也有和洋人火热的人物，这些人物决非一般人物。最重要什么乡绅议政，什么改良。康梁闹改良闹得百官失业，刁民四起，国无体统，纲常无存，这襄廷是应知道的，看得见的，你也应该知道。他怎么能如此不知道术，这么没有心计呢。我托咐你都是些大事，你怎么竟违我之命而行呢。襄廷与我们是世交。别看这川里百十家绅士，真正在朝里头的还不是咱们十八家，官有官，财有财，咱们才能做到在百里山川随便用脚板子踩蹬，任谁也不敢调猴。不知利害，不知得失进退，还叫什么命官，什么举子秀才？都是废物。”

“爸，您这话已不合当今天下潮流了。咱们为什么只图用脚板平蹚一切，统治一切呢？依我看就连朝廷、皇上对之于万民百姓也是秫结杆打狼，天底下没有一头的官司，都是相互依赖才是。往后这一般绅士，这平头百姓要发挥更大自由才智，天下才会兴旺。咱们中国敌不过洋人列强，就在于对庶民不放手。当然，他们也不过只是对他们本国庶民放手，对外邦民众连同皇上一起欺压。可就中国而言，什么叫师夷之技以制夷呀？首要就是提倡庶民自由，庶民议政，庶民开智才是。”

“什么？自由、改制？你这也是反叛。你这样会使我恒泰门弟受辱，招惹杀人之祸。”

“怎么会惹杀身之祸呢？我又不聚众造反，又不反抗朝廷。”

“但你诱言乱政。”

“我并没有四处宣讲，我不是和您说吗？再者，我断言，今后皇上也会下诏书让庶民自由的，怎么叫诱言乱政呢？”

“皇上？皇上都叫康梁给毁了。朝廷从来也是皇上和重臣为一体，康梁让皇上杀重臣，重臣能干吗？老佛爷所以能杀那四个维新乱党枭首连同康有为他弟弟两个人，就是有重臣拥戴，你知道吗？中国愚民多，暴民多，和西洋不一样。如今也不如上古三王时民众智开，是不能给他们自由的。这你也知道吗？你不知道可以，但这道理我是只告诉过你是这么一回吗？不听父言本身就是反叛！告诉你，我不准你再有你脑子里那些东西。违背，有绅勇制裁。”眉老爷说罢，走进卧室去了。他进去一会儿又出来道：“还不回去，你那诚儿也要让他好好读经。”如汤听了眉老爷这番话，没再说什么，回明德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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