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12点半，吴浩刚跟谭震一起从市建筑设计院看方案回来，匆匆赶到公司三楼餐厅，就餐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一个胖胖的食堂清洁女工围着已经不那么白的白围裙推着小推车在抹桌子，员工们稀稀拉拉坐在餐桌前吃着托盘里的二菜一汤。

吴浩一眼就看见了夏维，她穿着一套藏青色长袖套装，更显得肤白如玉，染成深栗色的头发用一个咖啡色大扁扣一丝不乱的束在脑后，一个人坐在一套四人座位上，正低着头吃饭。

吴浩犹豫了一下，就走到夏维桌子边，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

夏维有点惊讶的抬眼看了看他：“哦，吴助啊，今天这么晚来吃饭？”

吴浩看见坐在不远处谭震似乎也**了点惊奇的眼神，但是转眼又善解人意的冲他笑笑，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谭震是个60出头的干瘪老头，文革前的天津大学毕业生，吴浩他爸吴卫国十年前从天津一家建筑设计院把他挖过来，这是个既精明过头又万事不露声色的老家伙。

吴浩心里先骂了自己一句二货，然后回答说：“今天我跟谭总去设计院看图纸，回来路上遇到交通管制，车辆绕行。你今天也很晚啊。”

夏维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我么，今天收拾了一下我的办公桌，来得晚了点。”

两人闲聊了几句，吴浩没话找话的说：“夏维，听你说话是南方口音，你是不是江浙一带的人啊？”

夏维微微一笑，容貌更增艳丽：“我是苏州人，在北京读的大学。我来北京也有7年了，可是人人都说我一听口音就是南方人。我自己听不出来，来北京前还自以为自己普通话说得不错呢。”

夏维说话平舌翘舌不分，尾音总是升调，声音特别软，句尾发音含混，腔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婉转。

吴音娇媚，果然名不虚传。吴浩说：“原来你是苏州人啊，据说苏州方言像唱歌。苏州自古就是出美女的地方。”

“苏州自古都是出名妓的地方。”夏维淡淡的说。

吴浩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接口。夏维好像也意识到吴浩在发窘，解释道：“有句话叫做自古美女出苏州，所以过去上海滩上的名妓都自称苏州人。清末有一本小说《海上花列传》，写得就是当时上海高等妓院里面那些妓女的日常生活。里面的妓女不管真实老家在哪，都自称苏州人，说苏州话。”

“是白话小说吗？那我下次拜读一下。”

“嗯，这本小说是用吴语，就是苏州话写的，北方人读起来可能会看不懂。张爱玲把小说翻成了普通话，分成两册，叫《海上花开》和《海上花落》，还注解了很多原书里面没有明写出来的小背景，这样，就比较容易阅读了。”夏维犹豫一下，“不过，这么翻过，小说有点减了韵味。”

“张爱玲翻译的么？”吴浩开始有点感兴趣了：“那这书肯定是写得不错，否则这位大才女也不会专门翻译过来。”

说起张爱玲，吴浩忽然想起了这两天正火爆上映的《色戒》，据说在中国上映前已经被删掉了所有**戏，但是看的人还是人山人海。他是从美国收费电影网站上看的未删节版，吴浩相信夏维也已经看过这片子了，因为这片子应该是对她审美口味的，但是不知道她看到的是什么版本。

“这两天刚上映的《色戒》，也是张爱玲的小说，你看过吗？拍得非常细腻，画面具有油画的质感。我觉得李安对男女主角的心理冲突刻画得特别好。”

夏维眼睛一亮：“对啊，我也觉得这部电影拍得特别好。里面有个细节，王佳芝陪一群太太在听苏州评弹，易先生进来，借口说正好路过，然后就坐了下来。两人对彼此不理不睬，但是微妙复杂的关系，错综复杂的感情，都体现无疑。”

吴浩不知道怎么接口，因为他不知道夏维看的片子有无删节过，不知道两人的讨论是不是在同一个细节层面上。这段是王、易两人发生第一次性关系之后的场景，在两人第一次幽会的那场SM戏中，先是王佳芝欲拒还迎的挑逗，转瞬间易先生将王佳芝进行了捆绑和轻度的鞭打，然后是后入式的粗暴占有。吴浩看到这段时是鼻梁充血，一个人亲眼目睹自己最隐秘的性幻想时，多少有点血脉喷张。

吴浩想了想说：“片子里这种看似无意为之但其实特别刻意的情节很多，两人雨天相撞那段，易先生本来是要出门公干的，忽然被王佳芝吸引，重返家里陪太太们打了一天麻将，后来又抽了一整天时间做西装，这个公务如此繁忙的男人如此刻意陪一个女人，王佳芝应该能感受到他对她的倾心。”吴浩怀疑自己这段话是不是有暗示的意思。

夏维淡淡的说：“一个男人想引诱一个女人，总是能抽出时间的，到手后腻味了才会没时间应酬她。”

吴浩再次语塞。

夏维一笑说：“所以在电影院跟邝裕明联络的那一段，王佳芝思维上很混乱，她本来是要暗杀汉奸的女特工，但是表现出来的情绪却是对那个男人深深痴迷的恋爱中的女人，双重身份让她的逻辑和情感一起错乱。”

吴浩又开始怀疑夏维看过未删节版，有一句粗话叫做：通往男人心脏之路是食道，通往女人心脏之路是产道。夏维难道是在赞美易先生性爱上的技巧和肯定王佳芝身体上的满足？

吴浩想了想说：“其实王佳芝对易先生移情的担忧毫无必要，像易先生这种地位身份的男人在生活圈中遇到年轻美貌的女人的机会是很少的，遇到跟自己情投意合的女人的机会几乎是绝无仅有……”

“怎么可能呢，男人身份地位越高，越是容易有年轻美貌的女人来投怀送抱，就算女人不主动，他看上了谁又有谁能拒绝。”

“这个，没那么简单吧，总得有点什么打动自己才行吧……”

两人在餐厅里闲聊，不久，别说公司来进餐的员工，连在餐厅工作的员工都走得一个不剩。夏维看了一眼手表：“嗯，已经上班了，我得赶紧回办公室了。”

“嗯，下回再聊。哎，如果有时间，我们一起去看《色戒》好不好？”吴浩说到最后一句，不由得心头一跳。他今天这么刻意的跟夏维坐一桌，聊了这么长时间，自己午餐一口都没动，临别又发出一同看电影的邀请，而且又是看这种限制级的片子，夏维会怎么想呢？

夏维眼睛一转说：“嗯，你不是喜欢听吴越软语么？下回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去听苏州评弹。我先走啦。”

夏维把自己的托盘搁在回收处，匆匆离开了。吴浩也没心思吃午饭了，一看时间，已经上班半小时了。吴浩暗叫糟糕，不知道谭震会怎么想自己，不过这个老狐狸，就是心里有点啥想法，也应该不会去跟别人八卦吧。

整个下午，吴浩肚子里空空如也，但是心里美滋滋的，三个月的委婉表白，夏维今天终于接受了他的示爱。吴浩心里计划着什么时候邀请夏维一起去看电影。他第二天就要去上海出差一周，那就一回来马上请她去看电影。

但是当天晚上吴浩就被迎头浇了盆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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