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国庆节刚过，位于楚中省西北、海拔近千米的昭君县城已是秋意沉沉。下班的人大都穿着夹克、毛衣，年纪大一点儿的还有穿小棉袄的。一辆半旧吉普车在大街上轰鸣驶过，“滴滴滴”的喇叭声吓得过往行人不断躲避。有一个骑自行车的中年妇女看见车子驶近，心慌手软，龙头左右摇晃几下，连人带车摔倒在地。

“哧”地一声，吉普来了个急刹车，跳下一个瘦黑男青年，扶起中年妇女和自行车，问道：“没受伤吧，大嫂？”

“撞到个鬼，老子比你妈年纪还大！”中年妇女骂了一句，骑上自行车走了。男青年望着他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车子启动了，坐在后座上身穿西服的中年男子严厉地说道：“三虎，搞慢点儿！”

吉普匀速前进着，男青年熟练地扭动方向盘，在自行车流和人群中穿梭。向左一个转弯，车子驶上一条小道，男青年猛踩油门，吉普发出老牛般的吼声，加速跑了起来，车后卷起长条灰尘。

城西的一个三合土球场上，稀疏的黄叶掩盖不住大片黑色泥土。一个短发精壮汉子双手抱着篮球，不停地大声喊叫，几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步履蹒跚地跑着。

“张明远，接球！”

“黄建军，跑篮下！”

“文科，实在跑不动了。”黄建军停下脚步，大口大口地喘着，朝精壮汉子喊了一声。

黄建军摘掉眼镜后看任何东西都眯着眼睛，一米七出头的身高，体重却有一百四十斤，跑起来肚子不停地抖动。来回跑了十几分钟，他感觉自己要倒下去了，胸腔里犹如针扎一般难受。

“去逑，歇一会儿吧！”文奇实把球扔到地上，说道。几个汉子呲牙咧嘴，脸色苍白，顾不上水泥台面的灰尘，一屁股坐了下来。

文奇实从包里掏出烟给每个人丢去一颗，自己用**叼出一颗来，点上火，狠狠吸了一口，鼻腔、嘴巴冒出团团烟雾，随风飘散。

“文科，跟刘书记再汇报一下，还是跟政府那边合并组队吧！”抽了一口烟，张明远犹豫地说道。张明远白白净净，身材修长，体力不错，在几个人里显得轻松一些。

“别扯了，刘书记这次发了狠，给我下了死命令，党群口必须组队，重在参与，不计较成绩。黄县长非要政府机关单独组队，刘书记说我们党群口加起来近百号人，怎么也得拉支队伍参加比赛。两个一把手闹别扭，我们不参乎，执行命令就行了。”文奇实神情严肃地解释道。

文奇实是县委组织部干部科科长，接到县委书记刘超群耳提面命，当起了党群篮球队的队长。昭君县一年一度的篮球赛还有半个多月，县政府派人给县委办公室传来信息：县长黄知然在政府办公会上明确提出，今年县政府从直属机关抽调人选，单独组队。“昭君杯”篮球赛是黄知然当副县长时倡导起来的，已经举办了八年，一直是县委和政府机关联合组队。县长黄知然和县委书记刘超群的矛盾在这一年里频频爆发，连参加篮球赛也搞成了各自单干。

黄建军低着头，闷声不语。“建军，你说该哪样搞法？”文奇实盯着黄建军问道。

“党群口连十个人都凑不齐，就我们几条破枪，散兵游勇，怎么去打比赛？”黄建军读书时是球场猛将，敢冲敢撞，结婚后基本没有再上过球场，身体发福了，胆子似乎也变小了。

“你们经常吹自己**如何了得，球场上如何了得，一来真的就病秧秧了，狗日的泡皮货！”文奇实象当年教训大兵一般，又骂骂咧咧起来。从部队转业回来，在组织部呆了十年，从科员干到科长，文奇实始终没脱掉部队的作风，着急起来就骂人。

他明白现在只能鼓气，不可泄气，扔掉烟屁股，说道：“伙计们，就当给老哥我一个面子。管他怎么样，只要到球场亮亮相，我们就算完成任务。过几天党校吴老师会带两个学生过来，和我们一起训练，参加比赛。”昭君县委党校为了解决生存问题，申请到一百多个普通中专招生计划，在县内招了一批十五六岁的初中毕业生。文奇实还不知道这些学生水平到底怎样，但他们的体力和冲劲肯定比这几个人强多了，所以用来给他们打一剂强心针。

吉普车在球场卷起一道黑风，地面的树叶轻飘飘地被荡起半米高。车门打开，县委组织部副部长何子豪穿着一身西装走出来。文奇实连忙迎上去，在吉普车前停住。

“奇实，练得哪样了？”何子豪是党群机关队的领队，刚出差回来，看一看球队训练落实的情况。县委书记很重视今年的球赛，何子豪感到压力不小。

“何部长，这场地不行，跑几步就是一身灰。”

“我跟武装部已经打好招呼，明天起我们到那里去训练。”

文奇实长期在武装部打球，那里刚刚翻新的水泥球场，比眼下这个场地好多了。

县委办公楼前本有一个篮球场，可是政府机关队把这里当做训练场地，党群队只有另觅他址。昭君县的两大首脑机关挨在一起，不像其他县混合在一栋楼里面办公，也没各自东西。政府大楼在南，面邻县城主干道，县委大楼在后面，两栋楼用一条水泥路连起来，四周筑起高高的围墙，成为全县最神秘的地方。篮球场建在两栋楼之间，政府机关队下午四点半后训练，如果党群队也在这里出现，难免尴尬之处。林业局党委书记听说党群队在找球场，发出主动邀请。文奇实等人来了才知，这块用三合土铺成的篮球场，年久失修，已成一堆黑色灰尘。

“晚上刘书记请地区社教领导小组的同志吃饭，你等会儿跟我一起去敬杯酒。”何子豪边走边说，在水泥台阶上坐了下来。

司机何三虎是何子豪的堂弟，部队复员回来在组织部开车，没有正式编制。何三虎长得黑黑瘦瘦，能跑能跳，也是篮球队的一员，只是手上的活路粗糙了一些。他穿着皮鞋，蹦蹦跳跳地跑进球场，从黄建军手中抢过球来，拍了几下，向篮筐扔去。

篮球呈直线飞出去，连篮板都没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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