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是江家湾人，叫江运龙，是那名服毒而亡的农妇的弟弟，三十岁，平时靠拖拉机跑运输过生活。自从姐姐死后，他在鹰嘴乡没有接到一笔生意。昨天听人说县里的领导专门到鹰嘴乡调查，江运龙开着拖拉机躲在鹰嘴的一个亲戚家里，趁乡干部门陪调查组吃饭的机会，溜到乡政府门房。

胡爹爹告诉他：乡领导肯定不会让调查组去江家湾。晚上再来听听消息。

晚上胡老师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进了门房。江运龙给门房的胡爹爹帮过几次忙，连胡爹爹儿媳妇的嫁妆都是他免费拖过来的。胡爹爹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全部告诉了他。

因为怕影响三人休息，又担心乡政府的人阻止，昨晚江运龙没去找丰云逸。他知道丰云逸是省委讲师团安排在县委组织部挂职的干部，估计他们三人一大早会出来找车，准备了三把椅子，摆好坐垫，就在巷子口等着。

陈雨菲高兴地说：“江师傅，谢谢你！我们正愁不熟悉江家湾的地形，你给我们解决了大难题。”

“我只想给死去的姐姐一个交代。求求你们跟我去看看真实情况，帮我申冤。”江运龙哽咽着说。

天已大亮，拖拉机行驶在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上。丰云逸透过层层薄雾，瞭望山上山下偶尔出现的房屋，心中多了几分沉重。江运龙是一个很有见识的人，他不再谈姐姐的事情，兴高采烈地介绍鹰嘴乡、江家湾的景致和风俗，惹得陈雨菲开怀大笑。

九点钟刚过，拖拉机开到一个大水塘边停下，江运龙告诉二人江家湾到了。眼前的水塘雾气腾腾，看不到边际，分明像个湖泊，但确是山上流下来的雨水积成。沿着水塘南北两岸，住着几十户人家，大都是青砖黑瓦，还有一部分茅草房夹杂其中。

来到一座茅草房门口，涌出阵阵臭味，陈雨菲下意识地掩住鼻子。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骑坐在木头门槛上，悬着两条鼻涕，正在用手拨弄着鸡屎，见到江运龙，喊了一声“小舅”，低头继续玩鸡屎。

屋里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佝偻着腰，拄着竹棍在地上戳戳点点，挪动一双小脚，颤颤巍巍到了门口。江运龙说这是她姐姐的婆婆，眼睛哭瞎了，脑子还清醒。

“是运龙来了吧？”老婆婆问道。

“婶娘，我把县里的干部带来了。”江运龙扶住老婆婆的手臂，低声告诉她。

丰云逸发现两行泪水陡然从老婆婆脸上淌了下来，心中如针刺一般。

正在江运龙犯愁的时候，走过来一个中年妇女，是她姐夫的大嫂，抱起门槛上的男孩，引领几人走了几百米，进入一栋陈旧的砖瓦房。

堂屋里摆着一张高腿方桌，四条长凳。这是江宜地区农村家庭办红白喜事时普遍使用的东西，过去只有家境较好的人家才能置得起这套桌子凳子。

刷过石灰水的墙壁已经成了深暗的黄色，墙边摆着两排靠背椅，颜色杂乱不一，不像是同一户人家的家什。

在丰云逸记忆里，江宜农村家庭一般要隔十好几年才置换家具，都是请木匠到家里打制。一户人家的同一批桌椅板凳材质相同，上桐油的时间相同，不管过多长久，这些家具的色泽是相近的。现在摆在堂屋里的椅子，很可能是得到江运龙传来的讯息后临时借的。

江运龙要二人坐下来歇一会儿，匆忙走出屋去。过了十几分钟，他领进来两个老人。一个七十来岁，是江家湾的老支部书记，从土改时期一直干到80年代中期，一直是村民的主心骨。另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是村里刚卸任一年的会计。

丰云逸知道江运龙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与两个老者客气了几句，奉上自己带来的香烟后，开始询问情况。

江运龙先介绍了姐姐死亡、村民闹事的前后经过。

他姐夫结婚三年后，在一起事故中身亡，留下一个刚满二岁的儿子。姐姐一直坚持不改嫁，独力抚养孩子。年迈的婆婆帮她带儿子，她一个人种的水田和旱田有五六亩，早起晚睡，基本能保证一家老小的吃喝。可是近两年化肥、农药不停涨价，还要交三个人的税费，有时连买盐的钱都没有，各项提留款一直交一半拖一半，几年下来就积累成几百元。村干部头一年对她还有几分同情，后来就拖走粮食抵提留。

今年年初，婆婆生了场大病，她几乎卖光了家里值钱的东西，总算把婆婆的病治好了。姐夫的大哥比姐夫年长十五岁，患有严重的肺结核，不能干体力活，一家人全靠大嫂种田维持生计，自顾不暇，也就帮助不上什么。村里的乡亲隔三差五地送来玉米、土豆和米，加上娘家的帮衬，姐姐一家三口才没挨饿。

六月中旬，村干部来催缴去年和今年上半年的税费，在姐姐再三恳求下，勉强同意缓几个月。

九月二十日，村长和乡里的社教干部带着三个民兵来到姐姐家里，用板车装上姐姐刚向娘家亲戚赊来的一只羊和两头猪崽，还有平时省俭下来的半袋面粉、一麻袋稻谷，运到村委会封存起来。

姐姐当时在山上旱地里干活，回家看到婆婆昏倒在地，儿子哇哇大哭，右手握着镰刀，左手抓起一瓶农药，一口气跑到村长办公室。

到了晚上，姐姐还没回来，大哥大嫂派人四处寻找，才知道姐姐服毒死在村委会。

大哥带着二个叔伯兄弟找到村长家里，遇见乡里的社教干部正在和几个村干部喝酒。乡干部把大哥训斥一通，气得大哥脸色苍白。叔伯兄弟愤愤不平，和干部争吵起来，村长大发脾气，一脚将大哥踢倒在地。

丰云逸让自己尽量放松，边听边坐着记录。大嫂抱着小侄子，低声哭泣着。旁边的陈雨菲也早已泪流满面。

“事情发生后，你们向乡领导反映情况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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