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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忆里深圳是没有四季之分的,春夏秋冬里面,它可能只占了夏和秋,那种生机勃勃,万物复苏春意盎然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在深圳出现过。至于白茫的冰雪世界距离这里就更遥远了,我甚至不敢想像在车水流转,人头涌动的街头显现出点点的来自大自然的寒意,更别说那些一天比一天高,没有最高,只有更高的金碧辉煌的大楼能卸下七彩颜色,裹上雪白的素装。
又是一年冬,可天气依旧温暖如夏。昨天打电话回家,与妈妈依然是只言少语,她总是在接到我电话的那刻略显慌乱,然后再装作若无其事的闲话一二,语调里的冷淡遮都遮不住。我们的通话她习惯性的只控制在两分钟内,这是很微妙的两分钟,过短显得太过陌生徒然,再长却也是拉笼不住了。结束的时候,她总会习惯性的以小镇的气温条件说一句“天冷了,注意保暖”。这句再再平常不过的关心,我总也忍不住恶意揣测一番,然后假装无意回她一句:深圳没有冬天的,T恤加长衫就能过冬,不会感觉到冷。然后是彼此沉默。
我不知道要怎么整理这份母女情分,自我懂事起它似乎就已经淡薄如纸,曾经天真的问过爸爸,妈妈是不是我的后妈,结果却得来了妈妈的一顿冷落及爸爸深刻的“爱的教育”。记得那次我哭的很惨,很伤心,觉得全世界都不理解我,可是那么小的孩子哪里懂得什么是理解,什么是爱,只是想要多一点的温柔及关心罢了。可是妈妈依然不肯给我,那次过后我没有再闹过,爸爸看起很放心,认为我再也没有胡思乱想,胡说八道了。
可他不知道,这份童年的记忆经过他们两人刻意的渲染及时间的洗礼后,我早已深深肯定这是一份既定事实。
我很爱爸爸,爸爸也很爱我,虽然这份爱里面或多或少参杂了几份愧疚,虽然我不知道这份愧疚从何而起。我常常想念爸爸,每次打电话都要跟他粘腻上许久,久到让我觉得跟妈妈的对话似乎那只是与一个接线生的交谈。爸爸近年衰老的讯速,快到让我以为只是眨眼的功夫,他的头上又能新添一根的银发。身体也越来越差,曾经那个儒雅的青年,**的背部如今不复存。
他身体虽不再健朗,可要操心的事似乎更多了些,尤其是我的终身大事,近来越发催的急燥。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他,难不成真的学网上那些人租个男友回家过,想法很好,只怕我那微薄的工资无力承担啊。
是的,我在深圳,活得很好。这已经成为居家必备,旅行外出,回家探亲的标示性语言,但真正的坚辛虽然埋在心底不敢让它露脸出来丢人现眼,糟众人唾弃,却是一直存在的。我在深圳一家知名的餐饮企业做营销代表,说是代表,那其实不过是营销中心最终端的执行者而已,上参与不到创意策划,文案构写,下达不到亲自动手,按件计费的流水作业员的阶段,不过是领着一份足可度日,却无力存储的,可有可无的中间人薪资罢了。
下周是圣诞节,按照惯例,公司每年这个时候,都要提前一周进行圣诞装饰,美其名装点氛围,与民同乐。其实不过是想吸引一部分平日无力消费,乘着节日奢侈一把的农民工朋友进来消费而已,这种快食快消的快餐级别的餐厅,也只能骗骗如今为数甚少的憨厚老实的农民工朋友了。
如果按装饰工作的繁简程度来说,所有的节日里面,我最讨厌圣诞节,因为这个令人讨厌到发指的泊来品节日,装饰品,配套品什么的最多,什么圣诞树,雪撬,糜鹿,雪花,圣诞老人巴拉巴拉的一堆堆的。
今夜注定又是一个无眠夜。
姐姐,姐姐,隔了十万八千里远的距离就听到这个小八卦的声音,过了片刻,果然见她推门进来,这次不知道谁要倒霉了。附带说一句,这个小八卦是我的下属兼同居好友。性别女,爱好男,特长善于传播各种真假小道消息,人送外号:八妹。
八妹见我果然在经理室显得很开心,一张小圆脸红扑扑的,十分可爱。可跟她配套的动作就一点也不可爱,稍不留意你很有可能会被她的降龙十八掌一把劈到地上去,我就不小心载过几回,摔的那个屁股真叫一个痛,差点没得内伤。娇气点的能在**躺几天,幸好我是长在新中国生在红旗下的社会主义农民新一代,吃苦又耐劳,不怕伤也不怕痛的三好孩子。不然,长年下来,我不死也得半残啊
八妹一如既往的热情,上前一把拉住我的手,亲亲热热的甩两甩说,姐姐你知道吗,刘子煜跟鲁丽小住一块了,真不敢相信,太牛X了,你说他们俩咋就这么饥渴呢?
果然像是90后的风格,独树一织,敢言善传。
我对此没有任何意见,但为了团队形象建设不至少遭到太过严重的破坏,只好告诫她,少说两句。
八妹显然很不满意,说为什么啊,他们又不是罗密欧与茱丽叶,搞什么神秘地下情嘛。我叹息,告诉她,刘子煜一个中层管理者,加上鲁丽小一个基层管理者,俩人现在凑一块谈感情,某种程度上来说,基本上等于影响了整个餐厅的人事及工作。搞不好那些面服心不服,或者面不服心也不服的人就会乘机搞分裂啊,到时候光是政治思想课就有得你上的,我先说明,这可是你惹的乱子,自个摆平,我可是不会帮你上一节课的。八妹这个懒娃娃一听,果然心息了。
我们这个营销团队平日里除了搞搞活动,整整促销,拜访客户外,还兼负传播企业文化,品牌文化等等一系列忽悠人的工作。假如餐厅里上上下下人心不稳,和谐团结被破坏或有人意图破坏的话,那自然还得我们仨出面,我这个小头头金牌忽悠员不干的话,小见习那个半桶水都称不上的少根筋就更是别甭指望了,只能是八妹这个正牌忽悠员顶上了。
这么闲扯淡扯了会儿,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深圳的冬天温度虽然不低,但夜里寒气还是很逼人,尤其是人流散去以后的园区内,寒气能从地底渗出来。疾风也开始肆虐,偶尔有一二个在园区加班的行人匆匆而过,背影显得忧心忡忡,很是惆怅。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深圳市政府开始专注为人民办实事,什么市长热线,市长信箱,网上警察等,一夜之间全冒了出来。原本没有什么人关注的事情,一下子变得炙手可热,小桥车也不变道了,公交车也靠站了,地铁也修了,城中村也改建了,乱摆乱卖也有人管了,城管也文明执法了,景观灯也不开了,暂住证也改为了居住证了。乍看起来,一切美好的不像话。
可外来工如我的薪资还是维持在当年的水平,农民进城还是找不到工作,无产阶级还是没有变成资产阶级,人们还是买房困难户。人们还是只能在日出前及日落后出没在深圳的大街小巷里,一如先前的那个瑟瑟索索的背影,焦急又绝望。
原谅我的思绪习惯性乱飘。因为,对我而言,这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通向自由的出路。
这样的夜里不知道有多少迷途小羔羊紧闭双眼,难于幸免于难,有的甚至连自尊都来不及护住就已然倒下,冻成了僵硬的冰雕,身体灵魂永远生活在暗夜里。
深圳的夜即便再灿烂,那也是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人和事,在阴暗的角落里悄悄进行着。初来乍到的小姑娘,小伙子一个不慎就极有可能永远掉进那个深渊,拼尽余生之力,想爬都爬不出来。
对这些深渊里生活的老鼠而言,作为市场机制下的一员,你诚然是一件商品,怎么着都是卖,何不乘自己还足够年轻,足够有本钱的时候,给自己卖个好价钱。
深圳特区报上也不乏一些关于误入深渊,泥足深陷之后徒然醒司然后悔不当初,拼死俗跳了这个圈子,最后被乱刀砍死,横尸街头的报道。
但有什么用,最后跳不出来就算了,还得在全国人民面前失了脸色,到死都没落个好下场。于是,落入深渊的小姑娘,小伙子们就一回生二回熟,各自深深地沉醉在灯红酒绿里,夜夜笙歌,锦衣华食地过着。乍一看,还真挺像那一回事,大家都说你混得好,其实到底混得好不好,也就只你自己知道。
那些黎明时分发出来的无奈的叹息声,只能弥漫在向西的风雨呼啸中,这是大多数南下谋生活人的共同记忆。纵使不甘,却亦很难。
今夜没有月亮,今夜没有星光。
我和八妹在调戏了一个儿童,二个青少年,无数个小青年之后,时针终于指向了十点的方向,欢呼一声开始又一次漫长的与各式POP战斗的过程。我们必须把所有非常规类的购物指示拆除,贴上圣诞套餐的促销信息,在所有肉眼能看见的玻璃上贴上圣诞树,圣诞老人等一系列关于圣诞的东东,令人悲催的是坐落于高新科技园区的餐厅,四面有三面都是玻璃构成的。
喊来做文书工作的小见习,我们仨泪流满面内心萧瑟的开始干活。小见习也是个粗线条的主,细致的活她一般都干不来,我只好打发她去做些擦擦洗洗,担担抬抬,跑上跑下的工夫,胜在她年轻,力勃,讲义气,有英雄情结,又好相处,即便被我和八妹如此遭踏也没啥埋怨,真是人见人爱的好孩子。
所以,我喜欢她,跟喜欢男人一样喜欢她。
所有没有男人干不了的事,我都可以找她解决,比如,提重物,换灯泡,打老鼠,踩蟑螂,赶蚊子,拍苍蝇等,后两者专指某些雄性不讨喜的灵长类动物。某种程度上来说,小见习就是我跟八妹的“男朋友”。
玻璃贴纸是个很恶心的东西,轻不得,重不行,拉不得,伸也不得,偏偏还动不动变脸,一个不小心就贴的皱巴巴的,凹凸不平,还起小气泡,也不知道它到底是多想要立体。想要把它整理平顺了只有一个办法,拿了针细细的挑,再慢慢的,温柔的刮,精细度跟绣花的大娘相比也没多大出入。真正是个累死人不偿命的活。
三面玻璃贴下来,已然过了午夜,再收拾完零碎,关门落闸后却是凌晨三点有余。仨个很有默契的走向烧烤摊,点了一堆高脂肪高热量的食物,我爽快的埋单,然后郁闷的看着那两个没良心惹人恨的小疯子吃的昏天黑地。八妹是个容易饿的主,小见习是个吃不胖的主,她们两人,一个不会胖,一个不怕胖,而我,是个会胖,怕胖,不吃也胖的小胖子,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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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大地大 深圳最大~下』
我喝着凉白开看着繁花似锦的夜市大街,生活的气息迎面~来,有了夜色的~饰,人们脸~似乎都少了份刻薄,多了点人气,人与人~那道隐形的距离也借由酒~的~量,而在无形中拉得近些,人们的~脸多少有了和气。我原谅刻薄,因为我也刻薄,~圳生活的每一个人都~~~刻薄。这片天空里飘浮的除了空气还有~抑,我们都被它~的折了~,断了脊梁骨。存在的都~竞争,竞争的都想~~位,~位者都~发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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