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上原先坐着的男士让香水味儿冲得直皱鼻子眉头,这时也只好立起身,伸出来手,迎接那热情伸过来的纤纤玉手,然而也只是三个指头轻轻一夹,嘴里嘟噜出一个“你好……”就完了,样子尽显着冷淡不情愿,还有些不耐烦。
两人礼让落座。那位女士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来,那男士一手接了,只见名片上印有一行“宜尔乐(集团)有限公司总经理顾惜”镏金字体。那男士接过名片后只是扫了一眼,就将名片搁桌子一边上去了(现代商务礼仪课上老师会告诉你,这样做很不礼貌,正确的做法是郑重地双手接过名片,看过后再小心地放到你的贴心上衣口袋里,以示对名片主人的尊重),然后他就一手交叉握着另一手,严阵以待的样子,静等她的提问。
那女士却不慌不忙地,脸上始终保持着她那优雅的微笑。她悠闲地一只手去拿了茶壶,一只手从盘中拿了只杯子。先倒下来半杯水,两指捏住轻轻地转着晃着,温洗冲过一次,倒掉,然后再重新往杯中倒入茶水。端起来,放在鼻下轻闻一下后,最后才浅浅地呷了一口。
但见螓首低徊,半面桃腮掩映,使人不免便生桃源之想。他也情不自禁地侧目想再看仔细一眼,却见她一双丹凤眼眉梢一掀,笑盈盈看向了他。他急忙抬头眼望别处,把身子后仰,搓起双手来,很是烦躁不耐烦的样子。她这才问出一句:“姜先生之前从事的是什么工作啊?”
从事的是什么工作?这个问题倒让他一时还真不好回答,实话实说当然不行,临时编一个一时间又编不出一个像样的来。“嗯——”,犹豫了一下,他回答了一个:“之前主要做了些人事部主管的工作。”
“哦,那是什么行业的呀?”她接着问道,似乎很不经意的样子,放下茶杯,拉开了放在桌上的提包,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文件夹,打开夹子,取出了一张简历。
那正是一张他自己的简历。他现在极想看看那上面都填了些什么东西,他伸了下脖子,可他什么也看不到,那简历现在正拿在她的手里呢,只将那张纸的背面对着他。本来他也有一份的,可是不知道让他不在意弄丢到哪里去了。他来应聘,居然是空着两手就来了。
“电子行业,电子进出口的……”他只能这么胡乱地回答,也不知道跟那简历上面填的是否一致。
“是吗?”她看着手中拿的简历,又看看他,然后又看回手中的简历,又看回他,似乎是在进行很认真很具体的比对验证似的,脸上**一抹颇有意味的笑。这让他都以为自己答错了。
然而她却把那张简历收起来了,没有在这件事上继续深究下去。“其实我更注重的是您本人的一些人生经历,”她说,“您能谈一谈您本人的一些独特的人生经历吗,姜先生?”她望着他说,“比如,您的童年是怎么度过的?”
“其实我自己并没有什么独特的个人经历,很平凡,跟大多数人一样,没什么特别的。至于我的童年,”他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说:“我出生在农村,因为小时候家里穷,父母又都有很多的事要去忙,没时间看管我们,所以我小时候,就跟放养在野外的鸭子一样,到处闲荡,所以人就特别地野,特别地顽皮,特别地贪玩……”他特意地加以强调,“闲得无聊,就常常爬树,去偷摘人家的桃子李子什么的,要不拿根长杆,悄悄翻进人家墙院里去打枣子,要不到人家的田里去溜西瓜……捉迷藏,分队玩打仗,进猪圈趴狗窝,翻墙头上房顶……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坏事没干过!也不知被大人打了骂了多少回,但就是顽劣死性不改……”
他以为通过这么一番劣迹斑斑、罪孽深重的罪恶家史深刻披露,应该可以吓退这位对自家孩子呵护备至关爱有加的爱心妈妈了吧。可是让他失望的是,这位爱心妈妈不但没有**半点的不以为然,反而好几次对他说到的“劣迹”“扑哧——”笑出声来,还频频地颔首,特别赞赏有加的样子,“原来还真是无恶不作啊,呵呵——”
这反倒让他不好意思起来,又恼又羞地他就说:“你也应该说说你那边的情况!我认为面试不应该是单方面的只是对应聘人进行问话,它应该是双方相互了解、双向选择的这么一个过程。”但是他却又不等她说话,自己又说,“据我了解,顾总的家里都是一些女性人员,家属以及家政人员都是女的。在这种情况下,把一位成年男性雇到家里去是不合适的,恕我直言,顾总您为孩子找‘爸爸’这件事,我认为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有欠考虑的决定。”
这时候他便看到她的眉头开始阴沉下来了,虽说是粉面含春威不露,然而那震慑力还是让人总感觉到凛凛危惧的。然而既然已经一针挑到了血,他又怎肯就此收手,“这种事孤男寡女的,瓜田李下,招人嫌疑招人非议,是在所难免的。我向来是一个慬言慎行,行为检点,爱护个人名誉胜过一切的人……顾总就是不为自己,也应该为家里人注意一下影响的……”
说着话,他拿眼觑她,却有些失望了。这女人并没有他预期中的开始乌云压顶,落下雨来,那一对阴沉下去的眉毛只是持续了片刻,又风送云走,又阳光灿烂起来了。
她笑吟吟地说:“我想我这个决定并没有不合适的地方啊,现在社会文明开放得多了,像这样的事情,社会大众应该有那个理解力和包容性,应该不会有姜先生所说的嫌疑呀,非议呀之类东西。”说完,瞟他一眼,优雅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言下之意,那就是在笑他也太不懂新世面,太落伍了。
这让他感觉彻底没辙了,在那里手足无措地,想找些话,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场面看着有些难堪。
“姜先生您的样子好像不是很乐意呢。既然不喜欢这个工作,那您为什么还要来应聘呢?”看着他扭拧不安的样子,她有心挤兑奚落他,脸上却一副严肃认真的态度。
为什么来应聘?难道他能把实情如实倒出来吗,当然不能。“为什么来应聘!”他没好气地说,“难道你以为我们这些劳动阶层的人都能像你们先富阶层一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整天躺着都顿顿吃香喝辣?我们劳动人民,那是但凡有一个工作的机会放在眼前,那就得不管乐不乐意,喜不喜欢,不管你心里有多厌恶,受多大的屈辱,都要出来去应聘,去面试,低声下气地争取人家给赏一碗饭!”这话代表到了绝大多数劳动人民的心声,说得他那叫理直气壮,声高八度。
“哦,原来是这样的啊。”她却不置可否,吹着茶叶,抬眼看一下窗外。显然,他的回答她并不想要。
她的轻淡和不屑,却让他找到了发火的理由:“先富们的日子过的就是舒坦啊!房子车子吃饭着装跟他说这个还显得你太没见识,你就看他们身边养的那一帮子人吧,什么私人管家啊,私人律师,私人医生啊,私人营养师私人保镖,还有什么美体顾问,形象顾问理财顾问心理顾问健康顾问,什么妆容助理,发型助理,提包助理,晚宴助理……”
她依然保持着悠然的笑,不怒也不急,倒要看看你能捣出什么鬼来。
“……这才是不差钱的最佳体现呢!养得起这么一大帮子人,把自己照料的,就跟产卵期的蚁后似的,身体发福膨胀像吹起来似的,横躺在那里,一动也动不得,身边就围着这一大群的工蚁忙前忙后,轮番地上前照料。这么舒坦的生活,真是再没地方找啊,天上没有,地下绝无,也就现在当前的人世中的先富们才能享受得到。旧社会里使用的也只是几个笨手笨脚的丫环嬷嬷,皇宫里也不过是一群没了能力的太监,跟这简直没法比。你看资本家养着用着的这些个顾问助理,都是什么样的人?那可都是人类历史中最上乘的精英,是受过现代最优秀最高等教育的、有着高技术含量的稀有人才啊!然而,就是这么舒坦的日子,还就是不能让一些人心满意足,现在居然拿自己的孩子做招牌,恬不知耻地给自己找情人来了……”
对面的那人“唿”地蹿了起来,晴天霹雳一般就炸出来:“你在说谁呢?你在说谁呢?是哪个拿自己的孩子做招牌,恬不知耻地给自己找情人来了?你今天给我说清楚……”杏眼圆睁,桃腮上熊熊跳着火,那场势,能把不明真相的过路人吓死。
然而她着急,他也就不急了。“我也没指名道姓说是哪个啊,你急什么。”他还一副感觉很无辜的样子,说得十分轻巧。
他的样子,看在她眼里就是火上浇油,那一直都保持得很好的优雅微笑早没了影儿,丹唇变紫黑,玉齿变珠炮:“没指名道姓,没指名道姓!你还想指名道姓,指着人的面皮唾口水啊……还真没碰到过这么一个超自恋的人,找情人,就你?我呸!也不看看自己长的什么德性!偷鸡摸狗,爬墙上瓦,一个打小没教养的乡巴佬野孩子,还以为自己人见人爱,人人追着要他呢,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还什么‘我可是一个爱护个人名誉胜过一切的人’,我呸——”
他笑笑,“我也只不过是在说一种文明开放的社会里的一种正常现象而已嘛,就是找情人也没什么呀,不是说社会大众都有那个理解力和包容性吗,用得着发这么大的火吗?”他也把她刚才说过的话拿来作自我辩解,脸上还倒摆出一付很受冤枉很受委屈的表情来。
“你……”她气得气结,手指着他,半天说不上来一句话,然后身体就重重地跌回了沙发上,气咻咻地,端起茶杯就到嘴前却又不喝,又把杯子砸回了桌子上。
当下两个人都撇转了头,谁也不说话,只有鼻子里哼哼的出气,空气都僵住了。
他一副正义凛然、绝不妥协绝不屈服的神情,然而在心底下,却是眼见个人目的得逞正暗暗得意着呢。
看看时间可以了,他站起来,说:“看来我是很难够得上顾总您的录取要求的,那我就不再耽误顾总的时间了,先行告辞了。”说着,拔腿就要开溜。
“急什么呀,”她反应过来,挺直了身子。却先伸手去桌上端过茶杯,就着嘴喝了一口,神态又恢复了慢悠悠慢条斯理的了,“事情还没完呢,既然来应聘了,就先走完整个程序吧!”
“其实呢,聘不聘用你,我的看法并不重要。”她说,“主要的还是取决于我们家奂奂的意见,取决于他是不是喜欢你。他要是喜欢你呢,我挡也挡不住;他要是不喜欢你,我拉也拉不来——”
他回过眼来睁着瞅向她,怀疑是不是刚才把她气得太过头了,现在故意拖着还要找些事儿报复一下呢。
然而她却收拾起自己的东西,然后就摆着手叫他:“走吧!”
他站着不动:“我说,咱俩可都不是小孩子啦,置这闲气很没意思!”
“谁跟你置闲气?别太自恋了啊,我这是在办正事呢!做事要有始有终,走吧!”
“上哪里去?”他却又不走了,一屁股又坐回了他的座位上。
“还有哪里?我家啊!”她催促道,“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耍小心眼闹小脾气呢!一点都不利索,快走吧!”
我小孩子脾气?你就不小孩子脾气?可他一时又没找着有力的话予以反击,气得他真想采取暴力手段。“我就这么紧抓着沙发不起来,你还能把我怎么的!”他恶狠狠地想道。
“你快点走吧你!”她不耐烦地催他一声,他就乜斜着瞪她一眼。
两个人又僵持着。
这样终究不是个下场。“一个小孩子的意见?哼,那还不是好对付!”这么想时,他才站起了身,跟在她后面走出会客室,走着时却又为最终还是屈从于她的“淫威”而恨恨地把地板踩得咚咚作响。
两人下得楼来,来到楼后的停车场。
“你带车来了吗?”她问。
他抬抬双脚,说:“本人还一直保持着无产阶级队伍的中坚分子本色,出行基本上还依靠这两条绿色零排放的纯天然交通工具。”
她侧脸觑他,投以颇有韵味的莞尔一笑,说:“那就屈尊一下,坐我的车吧。”
她打开了一辆车的车门。那是一辆银青色的宝马740,方正饱满、威武有型的车头,上面崭然醒目的标志性双肾进气格栅;光滑工整、平板如镜,体现着一流的德国制造工艺的车身,给人一种大度有方的气势。明赫赫一部车,宛若一只咧嘴张目,俯伏蓄势的怪兽似的趴在那里,正等待着主人上鞍驰骋呢。
两人坐进了车里。看那车内的设置,高档豪华。高光细线纹高级木饰;皮质座椅,可电动调节的腰部支撑;四区自动空调;平视显示系统;连脚垫都是丝绒材质所做的。“这车,还真是让人屈尊,”他说,“可让人一点做人的尊严都没有了!”她报之以笑笑。
她启动了车子,发动机的运作安静沉稳却动力澎湃。车子缓缓驶出了猎头公司大楼的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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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风得意』
宽敞恢宏的会议室里,正面墙~是一方投影屏幕,~现在播映的正是随着报告的~程而演示的各种表格、图像和文字说明,还有影像之类的补充资料。在屋子~,正对着投影屏幕的是一条长长的桌子,黝黑低调,然而那幽幽厚重的光泽说明其并非凡品。显然,~围着这桌子落坐的人,都是集团的董事局成员或者核心高管人员了。在这个核心圈子外,又围了几圈椅子,也都坐~了人。一面墙~还~着几面~晶电视,通过这样的视频会议,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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