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在那家咖啡厅,几个月前,他们曾在这里长谈。
咖啡厅依然生意兴隆。它迎接无数人的到来,目送他们离去。如此循环重复。店里的陈设,也在渐渐褪色。墙纸的颜色,变得更暗淡了一些。地球在不停运转,没有谁,能成为永恒。
他的额头,依然开阔。眼角微翘,一切,似曾未变。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玻璃倒映的德庆的脸,与男子长时无语,安静对视。良久,她从包内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开整洁的一页,递给家良。说,我想看你的字。他拿过来,俯下身。头顶发丝乌黑。他当真拿过钢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字: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
他的字,如同他的人一般,成稳内敛。
她拿起笔记本,在日光下观望男子的笔迹。细细的看着,许久之后,小心翼翼的将其放入手提皮包中。
我下个月,将去南方。
要去多久。
不知道,我申请了年假。时间不定。
那好,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事,记得联系我。
她看着他,轻轻笑出声。她说,我可是沈德庆,没有什么事情,我不能解决。
他注视着她,沈默不语。
他送她到机场,在登机口前,她停下脚步。
事实上,在将她送到距离登机口几米时,他便离开。她回过头,注视着那黑色的高大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知道再也看不见那人影,她毫无留恋的踏入那扇大门。
她要去浅川。
褪去职业装和高更鞋。德庆看上去也只是一个年轻女子,只是那娥眉间的淡淡忧愁透**她的与众不同。或许,家良喜欢她也是因为这一点。
此次出行,她放弃了以往所选择的捷径。而是乘坐火车及当地交通工具。
清晨,踏上前去浅川的列车。
乘客不多,一些时间睡觉,一些时间看窗外风景,一些时间考虑不着边际的问题。十个小时之后,火车抵达冬天的浅川。黄昏当头,下车,走出火车站。广场上出租车和三轮车生意寥寥。低矮的房屋旧楼被雨水冲刷成暗色。路边的广告牌上,带着倒退几十年的落伍气息。她的精神随之一怔,知道来对了地方。
坐上一辆出租车,报上地址。司机的浅川本地人,带着浅川人特有淡色眉毛和热情好客。一路上,司机讲述着浅川几千年的文化历史。德庆细细的听着,坐在车后位,神色冷淡。
赶到事先预定的宾馆,听梅。
听梅的原型,是一古朴四合院。院内种着一棵香杉树。听当地人说,这棵树已有超过两千年的历史。乏味时,德庆喜欢躺在树下的草地上小憩。树枝蓬勃舒展,树冠如同一把巨伞,将这片天地覆盖。
浅川虽与时代的脱节,但她仍保留着朴实善美之意。城内的一切,对有着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清晨,站在桥头。观望着,眼睛投向未知的深处。似能想象,曾经,夕阳西下中的牧童,骑在水牛背上吹着竹笛。田地间,壮夫们唱着嘹亮的山歌,汗水挥散在这金黄色的土地,不知疲倦。孩子们在树下嬉戏。欢声笑语和袅袅炊烟在一起,飘过空幽的山谷。鸡鸣,犬吠,万物呈祥。
这是德庆曾未享受过的安定。
以前没有,未来,也没有。
一朵雪花在暮色中沉落,轻轻的拍打在脸上。浅川即将迎来第一场雪季。
寒冷的天气已经持续了很久,她在此地孤立无援,凭着一腔孤勇,在此停驻。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浅川,她打开了手机。极为渴望与一人交谈。在通讯录中,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或许,她并不知道说些什么,对谁说。穿过小巷,走到街口的邮局。买了明信片和邮票。卡片上,是清晨的浅川。安静,宁和。拿出钢笔,在背后写着:
我在浅川,这里的一切令我着迷。我不知道路还有多久,或者说,前方的路早已消失—沈德庆。
她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那行字,还带着淡淡的墨香,随着指尖缭绕。
她用手擦去发上的雪花,低下头,在收信人一栏里,写下:顾家良。用力挤出呈半干涸状的胶水,将邮票牢牢的贴在明信片后。把它塞入油漆斑驳的邮筒的那一刻,她发觉手指已冻的僵硬。
走出邮局,眼前一片雪白。
2008年冬,南方一场暴雪,最终成为一场灾难。
交通道路被大雪阻断。被圈禁在这个小城无法出行。困顿中开始着手写这些日子的所见所感。在上海的冬天,她也能只穿超短裙,黑丝袜,高更鞋在公司里雷厉风行。但在这,她却感到异常寒冷。在当地最好的服装店内买了一条棉裤,一件毛衣。就算已身处窘境,却还是极力追求最好。不同的是,这最好,在德庆眼中也只是廉价,质量低劣的产物。
天气变化之迅猛,让人措手不及。多年的出行,已让德庆拥有了良好的旅游者心态,随之而安,她愿意保持沉默。
第四天,头脑昏沉,似在发烧。从包里拿出备用药品,祈祷病情不要恶化,否则情况会更加糟糕。
凌冽的寒风从破裂的窗户中乘虚而入。
她躺在冰冷**的木质**,打开手电筒,翻看着当日他写的诗句。这一页,已被她从笔记本里撕下,小心放在外衣口袋内。多日里不知道被折叠了多少次。边缘磨损严重。手制动的无法弯曲。手机电量所剩不多,不知能支撑多久。
置身孤立无援之地,闭上眼,细细聆听窗外风雨敲打着屋上瓦楞,崩崩轻作。
她第一次感到孤独。
加亮打来电话,他收到她的明信片,在电视里看到南方暴雪的新闻,多日不见,电话里传来他的声音,如此熟悉。仿佛相识还在昨日。
他说,德庆,你可安好,你可疲倦。她不断听到电话传来关机提示。断电,缺水,道路阻塞。她说。他明言要领,说。我明日会乘坐飞机到达省会,再接一辆车来接你,我们一起离开。
她略有迟疑。他说,德庆,我能处理,你要相信我,德庆。我来安排一切。
本章已完结,下一章内容更精彩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