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喜正在兴头上,听不得逆耳之言,一挥手打断那人的话,气呼呼地说:
“老子是绿林中人,认不得三皇五帝,天龙地虎,只认得银子是白的,金子是黄的,天上的老鹰是飞的,地下的鸡公车是推的,孟于虎有啥子**了不起,老子偏要打,咹!”
众人见白四爷说上气了,都埋怨那人不该长别人志气,灭自家威风,要他把话收回,给四爷陪个不是。
那人复姓欧阳单名一个藻字,年届古稀,在宗川土生土长,人们说他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既迂又腐,上不得宗川“名流”台盘。你讥他是粪坑里的石头,他讥你是粪坑里的蛆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蛆壳里飞不出蝴蝶,啥叫名流,都是些龌龊的绿头苍蝇。
清朝年间,他两次参加科举考试,两次不幸落榜,便就心灰意冷,在城里设馆教书度日;宣统三年,四川保路同志会宗川分会成立,他毅然加入同志军,一起声讨川督赵尔丰,打清军,夺政权,他是出过力的;宗川县议会成立,他是议员,参事会成立,他是参事员,后来成立国民党县党部,他又是党部委员。历届县府有什么重要事情,都是要请他去参议参议的,说话不合时宜,尽放大炮,因他是宗川“老革命”,也就由着他了。参议员向来不拿官俸,只给些补贴,日子过得挺拮据,还一张铁嘴不饶人。看来,他是命中注定,这辈子修不成正果当不成官了,好在打倒清朝有功,为在清朝县衙里做官的白氏父辈开脱罪责也有功,这滴水之恩,无论如何白家喜是忘不了的。
白家喜用武力夺得参议长宝座,属下都是难兄难弟,县里有钱有势的头面人物,他不负长辈遗愿,力排众议,让迂夫子欧阳藻也当了议员。这,欧阳藻是心领神会的,大树底下好乘凉,他能眼看白家拆枝损叶不管吗?于是,他一抹飘在下巴下的灰白胡须:
“白老弟啊,你还是听我把话讲完噻!”
白家喜见他满脸的皱纹里,眨巴着一双锐敏而又固执的眼珠,一套褪色的中山呢制服上,挂着几枚褪色的纪念章,一枚由孙中山颁发的辛亥革命功勋章格外的大,炫耀着他是革命最早资格最老的国民党员。白家喜忍不住笑出声来,一指欧阳藻胸脯说:
“老哥子,你那几个破铜烂铁,一齐摘去卖了,管不得一顿素饭,戴它捞球哇!咹!”
欧阳藻臊得脸红,却不生气,正正那些纪念章,应道:
“不要活惺惺,要讲正经的嘛!”
白家喜收敛笑容,顺手拿起一支香烟,递给欧阳藻:
“讲!”
欧阳藻接过香烟,点燃抽了几口,扫视两边议员,调侃地说:
“议员议员,只能议圆,不能议扁,只能议正,不能议偏,这是一个参议员起码的守则。打包包锣,也要打在点子上噻!”
众人一听,嗤之以鼻,见参议长不在气上,也就不便吱声了。欧阳藻接着往下说:“孟于虎是党国之败类,殃民之祸首,实可谓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举县上下,无不恨之入骨。”他振振有词,鞭挞着孟于虎的罪行,算是当众表态,他不是孟于虎翼下之人。
白家喜含笑点头,追问一句:
“孟于虎作恶多端,为啥子又说不能打,咹?”
“打是要打的,关键在于啷个打法。”欧阳藻轻轻摇动纸扇,慢慢吐出烟圈,做出个山人自有妙计的姿态,欲言又止。
“你快说,啷个打?咹?”
欧阳藻见白家喜性急,便就不再装腔,清清嗓子,缓缓道来:
“三思而行,先说三思后说而行。一思,孟于虎省里有做官的老丈人撑腰,他有恃无恐,不可能一杀了事;二思,他这次上西山挂帅剿匪,杀了那么多人,在委员长面前梳了个光光头,合了委员长心意,他能一步通天;三思,他贪赃枉法,牵连多方,若与他正面摩擦,须防他含血喷人!”
白家喜虽是行伍出身,对四书五经、六韬三略,却是擀面棒吹火,一窍不通。当下听得欧阳藻一翻理论,犹如烈火上浇了一盆冷水,那火气也就小了许多,始觉孟于虎真不是一打就能倒的。他把欧阳藻扶来坐下,情意殷殷地说:
“老哥子,你讲的鸡丝肉丝萝布丝,我都服了,下面就讲后行吧!咹!”
欧阳藻坐定后,把双眼来斜瞟看,见众议员规风规雨,都竖起耳朵等他演说“后行”,他得意了,把个二郎腿来跷着,拿扇子一指身边的一个参议员:
“何为三十六计?”
那议员不假思索,应道: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还有呢?”
那议员答不上来,直是摇头。
欧阳藻哼哼一笑,不再理他,面对众人,指指点点地说:
“他只晓得打了败仗走为上,却不晓得还有胜战计、敌战计、攻战计、混战计、并战计,每战六计,总共三十六计,此乃兵家克敌制胜的神机妙算,善计谋者,无不上上大吉。”
众人听得张口结舌,不知所云,欧阳藻心高气傲,趁机卖弄:
“三十六计中有瞒天过海、借刀杀人、趁火打劫、声东击西、无中生有、笑里藏刀,还有隔岸观火,打草惊蛇、调虎离山、混水摸鱼、金蝉脱壳、借尸还魂……”
白家喜不喜欢欧阳藻在他面前扯敞卖关子,把手一挥:
“别冲壳子,你就直说了罢,用哪条计,咹?”
欧阳藻读过《孙子兵法》,还读过《周易》,略知如何变爻,把《周易》演化成一种带有迷信色彩的占卜,用以预测吉凶祸福,推断生死成败,口若悬河,诈人钱财而己。只见他搬起指头,推推掐掐,蠕动**,咿咿唔唔,一攒眉头,做了个哑语手式:
“就这个。”
众人不解,都把眼来望着白家喜,白家喜捏着圆圆的下巴,鼓起凸凸的眼珠,下细思忖一番,没把握地问:
“借刀杀人,对不对?咹!”
欧阳藻一拍双手,一翘拇指:
“对头!”
白家喜一猜就中,喜气洋洋,把着欧阳藻瘦削的肩膀,问道:
“啷个借法?咹!”
欧阳藻正要回答,只见一个丫头匆匆来到白家喜面前,禀道:
“四老爷,三奶奶在花厅里备办了点心,请老爷们过去宵夜。”
此时,白家喜也觉有些饿了,便一挥手招呼众人:
“走,吃点心去,欧阳夫子的妙计,回来再作商量,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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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借刀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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