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了床，甄欣戴着一对黑眼圈，眼睛里都是血丝。赶早给马厩里的马填草的时候，支楞着耳朵听老板娘院子里的声响，就怕老板娘喊起自己的名字。

老板娘见天起得早，日头绕过东边的山梁，老板娘迎着曙色就到院子里活络身子骨。昨天是不是人们闹得太晚的缘故，老板娘起得要晚些，日头都过了东墙，才听到小院里的门“吱扭”一声开了。老板娘站在小院当中漱了漱口，然后请了清嗓子，“大汉江山四百年，董卓专权在朝班，文仗李儒参谋正，武仗着义子吕奉先……”懂行的一听就晓得用的是本嗓儿，沉实地在结尾处挑了个高腔，那调门就跟云雀似的打金珍的屋里掠出，在院子里翻了个身，架着屋檐窜了出去，等唱到“壶漏三滴交夜半，天空云影雨露寒”，声调钻到了枯朽的树梢上抖擞起来，惊得树上的老鸹拍打着翅膀四散飞去，树叶像泪珠子似的往下落。

甄欣的一颗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单是听这音调，老板娘今天的心情也不差。回想起昨天夜里的事情，不过是人影一闪，是夜里起来小解也说不定，心里嗔怪自己这胆子，比针眼还小，跳蚤放个屁都能吓出一身汗来。

在大车店待了几天，甄欣便和廉孝生混熟了。在只言片语间才得知，也知道了廉孝生是个太监。原来廉孝生自小家贫，本打算净.身了入宫当太监，结果鼓起勇气断了子孙.根，却得知皇太后和皇上退位了，共.和了，没有皇上了。说到这件事，廉孝生边叹气边用袄袖子拭了拭眼角。甄欣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廉孝生看着年纪不小，却不长胡子。可是想到这，又犯起嘀咕，他既然是个太监，又怎么能跟夏嫂搞在一起呢？不过这事儿到底只在心里想想，没有敢问出来。

那晚虽是和倪老憨说了几句话，可关系没有见好转，两个人见面，还是只打个照面。除了做得了饭菜端进来，快刀柳从来不进大堂，成天都窝在闷热的伙房里，再说经过那天的冒险，甄欣是能离快刀柳多远，就尽量地离多远。作为大车店里唯一的女人，在一帮阳刚气盛的老爷们儿面前，夏嫂都成了肥肉，穿堂经门的时候，碰上男人总会被摸上一把。夏嫂也不躲闪，摸了以后总会娇嗔一声，在面上做出许多娇媚妖娆的神态，那些男人看着心肝都要化了，看在甄欣眼里却觉得分外做作。

夏嫂不怕那些对她动手动脚的男人，甄欣却怕夏嫂。夏嫂看着甄欣的那双眼，总是含着别样的风情，就像是那些孤身浪迹到这家店里的男人在盯着夏嫂时的一样。于是，有事没事，只要是在无人的时候遇到，夏嫂总会捏捏他的脸，两人错身而过时，她会忽然伸出手，在他的屁股上掐一把。给一个满脸褶子的女人每天这般对待，真是让甄欣有些吃不消，但他到了大车店，人在屋檐下，又怎能不低头呢？夏嫂是老板娘贴身的人，进老板娘的院子都不用敲门，夜里还经常和老板娘同吃同住。大车店的男人们个个瞧着夏嫂都眼馋，可没有一个敢下手的，夏嫂不勾搭他们，他们哪敢没轻没重，万一惹得老板娘不高兴，翻脸无情，备不住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住进大车店的客人，平素也都还算老实。唯二龙头和他那四个弟兄不能安分，他们是土匪，在山林里自在惯了，真是一日也不能过安生了。天冷了，便要围着炉火喝酒吃肉，说话的时候嗓门也收不住，再猛的风也遮盖不去他们的嚣张。店里的酒喝没了，便要聚在一起摇骰子推牌九，弟兄几个玩缺少趣味，便捎带上其他的男客一起玩。

但凡是出来走南闯北的人，都有点儿馋，馋酒馋肉馋.女人，更馋钱。冒着风雪翻山越岭的图个啥，不就是花销嘛！赌这一事，自古有之，虽然屡屡有人出来劝诫，但总是有人愿意往里面钻，盖只因一个“贪”字。人生四大欲，酒色财气，唯有这财是最难戒的。大车店里的赌桌一架起来，就散不了了，今**坐庄，明天他坐庄，赚了的希望再接再厉，输了的则寄希望于赚回本钱。打早晨头一灶火烧完，这赌局就一直能持续到后半夜。

酒里让人吃不消，色字头上一把刀，贪念如烈火，炽热心头烧。不仅店里的客人，廉孝生和夏嫂路过赌局，都要忍不住瞅两眼。倪老憨虽不往前凑，可眼角余光也能看出，心里也是五急六受的。只有伙房里的快刀柳，对这玩意儿不感冒，他照样是把饭菜端到大堂，转身就走出去。这一天到了晚间，老板娘竟然也从她的小院里走出来，坐到赌桌前头，她也不赌，只是从旁看着，时而也跟着周围人起哄喊两嗓子。待气氛高涨时，也撸起衣袖，**一双滚圆白皙的手臂，如同两节**的白藕，在赌桌上挥舞着。甄欣自到大车店，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架势的老板娘。

“小欣子，去我屋里把小茶壶拿过来。”老板娘打人群里喊甄欣，“老娘渴了。”

甄欣一愣，自他到了大车店，还是头一回接受老板娘的差使。脑子里也顾不得多想，急忙抽身走去老板娘的屋子。

上次进老板娘的屋子，低着头进去，低着头出来，没有仔细看。这回自己一个人进去，终于敢明目张胆地东张西望。其实都是在荒山野岭，加上老板娘本又不是细心的人，屋子里摆设得也很简单，看起来不像是一家大车店的掌柜的，倒像是一个占山为王的母夜叉。料想不到的是，别看老板娘长得五大三粗，可屋子里还点着熏香，闻起来清香宜人，到鼻孔里让人有别样的舒畅，竟然觉得还有些晕眩。

可事不宜迟，也不能在老板娘屋子里多待，甄欣赶紧寻找老板娘的小茶壶，可是说来奇怪，找来找去，怎么也找不到。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觉得心跳加速，耳道里有什么声音在嗡嗡作响，顿时觉得全身乏力，四肢百骸都变得瘫软下去。甄欣觉得不对劲，便想着先出去再说，抬起头来，却发现屋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住了。

“奇怪，刚刚我进来的时候，明明是开着的，我没有把门关上啊……”

脑子里想到这里，意识已经渐渐微弱，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声响，然后慢慢地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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