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兵急忙从我手里抢过碗,咕噜咕噜几口喝了个精光。这就是经常在一起混的兄弟。患难见真情啊!真情就是,患难的时候别怪我跟你不客气。
我摇头无语。我向老头致谢:“阿公,谢谢您了!我叫唐大川,让你见笑了。”
“我说了,我们有渊源。”盘师公又往罐里加了水。
一个离这里几百公里远的城里厨子跟一个山村的怪老头子会有什么渊源?我记不得我跟他有什么交集。但我惊讶这老头似乎能掐会算,他算到我们会去五鬼山,算到我们今天会来,算到我们会中瘴毒。他像一个天衣无缝的套子,轻描淡写地把我们给套牢了。
这时,外面进来一个阿婆,手提一篮子蘑菇。她年约六十出头,个矮脚小,但走路踏实。她头发盘着,上面扎得跟尖角粽一样,还绕了三指宽的红线,只**一寸长黑亮的尖角。她进来不无埋怨道:“老头子,你怎么不拿酒请客人喝呀?”
盘师公干巴巴道:“你去熬一锅粥,再端一碗水来。”
“阿婆,您好……”我们都站起来,点头哈腰。
“你们坐啊!”阿婆很热情,“我去给你们弄吃的。”
阿婆先端了一碗清水来,随即上灶屋忙碌了。老头找出一把金针,端了碗去了里屋。我们几个站在门口张望,但见他一手端碗一手在上面比划,念念有词,再含了口水“噗”地喷在**宋文韵脸上,用金针刺穴,扎在她身上几处穴上的金针闪着光。约莫过了二十来分钟,宋文韵醒了,老头扶起她的头,叫唐兵端来那碗茶,喂她喝了几口,又让她躺下。
我开始感觉不适,小肚子一阵比一阵紧,里面好像有东西在翻腾。
“布——”老顾放了一个响屁,脸色涨红。
“出门往左走有茅坑。”盘师公垂着眼睑说。话音刚落,老顾夺门而去。
老顾素以儒雅自负,这会顾不上形象了。我想以后一定找个机会,跟他的女粉丝们讲一讲著名好摄之徒老顾不得不说的故事,讲述他如何情不自禁、屁滚尿流……
想到这里,我哑然失笑。转念间,自己也忍不住捂着肚子奔出去了。我跟老顾轮番上茅坑,而且频率越来越急促,拉得天昏地暗,最后,都不敢离开茅坑的破门。茅坑又小又简陋,几根圆木架在粪坑上留出一条缝,臭气熏天。
“你说,老头子是不是放了巴豆?”我蹲着有气无力地,“而且是大量的。”
“没有。”老顾站在茅坑门口,“我刚才问了,他告诉我,放了救必应、臭茶辣、石蛙腿、还有蜈蚣。”
“蜈蚣!真恶心!”我嚷道,“他怎么不放烙铁头啊?”
“你想的美。莽山瑶族人叫烙铁头为‘小青龙’,是他们的图腾。他们自认是伏羲和女娲的后代。传说里,伏羲和女娲是人面蛇身的神仙。你看到那神龛里供奉的木雕没有?瑶族人认为他们和‘小青龙’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自己继承了伏羲和女娲人性的那部分,而蛇性被‘小青龙’继承,因此,奉为图腾。”老顾引经据典。
“这么复杂啊!”我大汗。
“别说吃,你就去抓一条试试。看瑶人不废了你!”老顾警告说。
我尾椎骨疼得厉害,擦了屁股慢吞吞站起提**,还没拉好拉链,就被老顾一把拽了出去,他一躬身又钻进茅房。
我只有痛得龇牙咧嘴的份。我一身冷汗、手脚发软地回到屋里慢腾腾坐下。宋文韵脸色还泛青,忸捏着被盘阿婆领出去了。我一琢磨,明白了究竟。她是被盘阿婆领去另外的茅坑去了。
唐兵冲我龇牙咧嘴笑得异常开心。他得意洋洋地说,他前天下午根本没进山,而是沿小溪一路玩去了,所以没事。我明白他说的沿小溪一路玩,其实就是找烙铁头去了。我懒去揭他的底。要说了,盘师公准保一脚把他给踹出大门。
“腰伤犯了吧?”盘师公起身去里屋拿了包东西来,打开,是几个发黑的竹筒筒,一瓶深红色的药酒。他倒了一碗酒让我先喝一口,要我脱了衣服背向他。我脱了衣服,调头坐了,前身趴着椅背上。
阿婆端上了一碗干净的水,盘师公接过碗,右手食指在碗面上比划一番,嘴里念念有词。然后,他含口酒“扑哧”喷在我背上,接着,他一双粗糙而有劲的手掌在我背上摩擦,他的手掌有种令人迷惑的滚烫,所经之处火辣辣的,透到了骨子里。他顺着我的脊梁骨一路摸捏,骨节噼啪作响。末了,他点燃碗里的酒,一手端碗,一手将竹筒筒在火焰上过一过,再飞快地把竹筒口按在我尾椎骨上……
盘师公拍拍手,又点了水烟筒埋头咕噜咕噜抽。
阿婆端了盆热腾腾的粥来,还有两碗霉豆腐和剁辣椒,招呼他们吃。宋文韵还好,斯斯文文的,那俩吃货把粥喝得嗖嗖响,惹得我胃疼。我真饿了,中午在车上吃了个馒头垫肚子,早拉稀拉得荡然无存,这会已饿得眼冒金星。
我心存疑惑,就这么一罐茶几根金针,就治好了桃花瘴毒?那可是传说中最历害的毒。还有,我跟宋文韵一块,为什么我所中的毒比她轻?
“你身上这块护身符有点来历吧?”盘师公问。
“是龙虎山一个老爷爷送我的。”我据实回答。
盘师公“哦”了一声,又问,“他还好吗?”
“他,他不在了。”
盘师公脸色一暗,没吭声了。二十来分钟后,他给我拔下竹筒,干巴巴道:“去喝粥吧!”
我迟疑地起身,尾椎骨居然疼痛全无。我试着弯腰扭胯踢腿,一气呵成,全然无碍。我惊奇地看着盘师公。
“这世上好多事情都没有答案的。”盘师公吐出一口烟,“我活了九十多岁了,好多事情都还没看懂的。”
“九十多岁?”唐兵闻声凑过来,毫无礼貌地在盘师公脸上端详,不可思议地说,“阿公,你没有吓我们吧?”
“老而不死是为贼。”盘师公瞪着一对三角眼,“我一辈子装神弄鬼,确实吓过不少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唐兵忙解释,“我是说,你看上去就是六十来岁的样子,怎么就……”
“快去吃粥吧。天色也不早了,你们不会是想赖着不走吧?”盘师公唯一说了这句笑话。这老头是真正的世外高人,他身上有太多鲜为人知的神秘东西。
吃饱喝足了,我们准备告辞。我支支吾吾问盘师公要收多少钱,他摇头,“我说了,我们有缘。”
盘师公坐在椅子弓着背一个劲抽水烟。我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他的世界我们根本无法进入,他也不希望我们进入。治病、驱魔、画水,那些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把式,充满了诡秘色彩。
“阿公,你能收我为徒吗?”唐兵终于按捺不住,提出了这个在脑海里翻过无数次的念头。
“你师父肯吗?”盘师公说出了关键之处。背叛师门另投其它门下,是武学界的忌讳。可唐兵确实是明珠投暗,一个师父让徒弟练岔了气,并且束手无策,这样的师门背叛也就背叛了,良禽择木而栖嘛!我深表同情地看着唐兵。
“我……我……这个、这个……”唐兵支支吾吾,脸上写满失望。
盘师公起身去里屋拿出一根用油布包着的长东西,递给我,“这东西你拿去吧。”
油布有些糜烂,上面布满尘埃,我迟疑地打开,里面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剑,剑长三尺,羚羊角柄,红木剑鞘,剑身包铜处均錾刻精美的五爪龙纹及缠枝花纹,剑柄上镶有红宝石和翡翠。剑格之上有镶金篆书“大顺”二字。从工艺来看,这是把明代古剑,我估摸着如果拿去电视台《鉴宝》节目亮相,怎么也得估价几十万。我脑壳短路了,茫然地看着盘师公。
“这是我在山里挖草药时无意中挖到的,放在床底四十多年了,我拿着没用。”盘师公淡然道,“你既然来了,我不能让你空手而去。”
“阿公,这个我不能收,太贵重的。”我说。
“这不是我们瑶人的东西,我留着没用。”盘师公挥手,“你们去罢。”
我向他鞠了个躬,没有再推辞,转身往外面走。盘师公送我们到门口,突然伸出双手握住唐兵的手,“带句话给你师父:要练气,先修心。”说话间,他猛地掐了唐兵的虎口。
唐兵痛得一声大叫,几乎跪倒在地。我跟老顾见状大惊失色。盘师公松开手,一句话没说,转身回屋了。
此时,唐兵面如土色,佝偻着腰浑身哆嗦,眼里全是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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