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那天起很有一段时间，我不大爱说话，干活休息的时候，我经常会爬到高处，站在铁轨旁边的新路基上，对着疾驰而过的火车出神发呆。有那么一次，脑海里甚至冒出了让火车撞死到底是啥形状的念头。晚上我经常在外边转悠，有时在我村女娃YS的宿舍里坐坐，有时就在野外瞎逛，很晚才回宿舍，为的是不给H班长他们讲笑话，他们在水里，我在火里，真的没心情啊。

没几天下小雨全连休息，我村女娃YS和同宿舍的伙伴顺着铁路步行十五里去县城逛，天黑都没有回来。我去铁路上迎到她们，送回宿舍又坐了一会，出来已经很晚了，在胡同里碰到找我的人，他劈面就问你干啥去了？到处找不着。

看他样子很着急，我心里一慌，咋啦咋啦？他说公社SR主任来了，想和你坐坐，派人找了几个地方都找不着你。快走快走。

原来SR主任到我们连巡查，了解到我的情况和近期表现以及连里的措施，担心我思想压力大酝酿出什么事故，非要见见我不可。听我说了去铁路上接村里女娃的事，见我还在操心别人的安全，就放下心来。他拍拍我的肩膀说，小伙，就得这样子，大事小事，都要能拿得起，放得下。人嘛，尤其是年轻人，还能不出个差错？出了差错咱吸取教训以后注意就行了。再说你这又不是多大的事，可不敢背包袱，男子汉得学会担当，打起精神来，好好干！

几句话说得我心里暖暖的，我很快恢复了原样。该说该笑由着性情，再碰上异样目光，我不理睬他。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是那个论修养的国家领导人说的，在学校看了多少批判材料，这句话我记得很死，关键时候起了安神作用。我问心无愧，反正自己不是贪污。

可是，如今有人把这事翻腾到LY连长那儿，而且添油加醋胡说八道，想把我当兵的事搅黄了，我岂能不理不睬？妈也很生气，当晚带着我在公社招待所找到了LY连长，让我把发生在“三线”的事一五一十给他讲了一遍。LY连长仔细听完，笑笑说，这没什么嘛。你挖钱不太细心，以后到部队可以不搞经济工作。

我们母子俩吃了颗定心丸。可惜只过了两天，YC部长又对我妈说，婶，又有人把你娃和队长打架的事反映给接兵的了。这倒不要紧，我跟LY连长坐了坐，他也说，年轻人嘛，还能没个火性？问题是有人说你娃家庭出身是富裕中农。LY连长含糊了，要派Y班长他们去你村开座谈会呢，我给村支书打过招呼了，你们问问都谁参加会，也提前托个人情。

这里出现了“家庭出身”一词，虽是全国统用，并非北方风俗人情，但它与我们这代人相伴几十年，虽然在各种各样的表格上填来填去，我却给不出一个准确规范的解释，四十岁以下的人如果看到，对它会更懵懂，所以也得罗嗦几句。

我在写这篇小说之前，填的最后一张表格，是二零一零年带老伴自费去欧洲旅游，填的一张《中国公民因私出国申请表》，表里还有“政治面貌”一项，没有“家庭出身”和“本人成份”了。在网上搜索，二零一一年的资讯说，学校的电子登记表上，已经取消了“家庭出身”项目。目前其他公民填的其他表格，还有没有这些项目，我未加调查不大清楚。但我在二零一零年以前所填的表格，都是“家庭出身”和“本人成份”并列。

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新编基层党的组织工作实务指南》书中说，“家庭出身”是本人取得独立经济地位或参加革命工作前的家庭阶级成分。书里还附了一张《家庭出身代码》表，代码最高数字是九十九，代码四至九依次是雇农、贫农、下中农、中农、上中农、富裕中农，二十八是地主，二十九是富农。

国家标准局一九八四年发布过一个“本人成份代码”，说“本人成份”是本人参加革命工作或担任国家干部前的社会地位或社会职业，一般填从事较久的职业，代码最高数字也是九十九，代码十三是“学生”。

为了写这篇小说，我翻出来自己一九八三年和一九九九年填的《干部履历表》，家庭出身填的“中农”，本人成份填的“学生”。当兵就是参加革命工作，之前我在农村当了四年社员，再之前上了九年学，上学时间明显长久，所以填“学生”是对的。不过当时是照猫画虎，别人咋填咱也咋填，填的时候我也不懂这些区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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