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灵灵拨通了青棠的手机，她一改平日欢快地语速，低低的缓慢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青棠，你听我说，每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不容易，很多时候我们都是无奈的，命运不是我们自己能够选择的。你爸爸已经如此不幸，对命运难得有转圜的余地，青棠，你不能剥夺你爸爸选择生活的权利。”

站在另一端的青棠沉默无声。

“你恨你爸爸没给你妈妈幸福，可是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你妈妈也没能让你爸爸幸福不是吗？”

是的，虽然不愿接受这种说法，但青棠不得不承认灵灵说的是有道理的。

见青棠依旧沉默，灵灵继续说：“你对爸爸的恨源于对妈妈的爱，假如四年前出事的是你爸爸，你会不会恨你妈妈呢？”

会恨妈妈吗？怎么可以恨妈妈呢？她那么细心体贴温柔善良！但毕竟她也没能让爸爸幸福，青棠低下头想，真的不知道，很难设想那样的情景，所以无从知晓面对那种情况的自己会怎么样。

“还有你爸爸再婚的事情，你不爱他吗？你不希望他幸福吗？”灵灵进一步问道。

对爸爸当然是爱的，如果没有爱，哪来恨意？青棠也曾是爸爸肩头怀里的宝贝，爸爸把她放在肩头以便让她嗅闻花香的画面依然历历在目，对爸爸——唯一的爸爸，能有多少恨呢？怎么会恨到不希望他幸福呢？

挂掉电话之后，青棠抱着**，蜷缩在墙角。

青棠想起两年前的时候，他们都还住在青城，盛夏的一天，爸爸带着那个叫锦绣的女人走进他们家。爸爸敲开青棠的门介绍那个女人，让青棠叫她锦绣阿姨，她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跟青棠打招呼，青棠的回应是震耳欲聋的关门声。门外的人被突如其来的巨响震住了，没有任何声音。半晌，青棠听见爸爸对那个女人说女儿被惯坏了，你别放在心上等等。

接下来的日子，只要爸爸提到那个女人，青棠便立刻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并用尽全力将门甩上，就算是在饭桌上也会立即摔筷子走人，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青棠和爸爸很少再有语言交流。

柳树已经悄悄开始转黄，有些已经开始悄然飘落了，入目有萧瑟颓败之感。再过不久，叶子会彻底变黄，飘落殆尽，最终化为尘土。时间如此强大，一切都在劫难逃，包括或平淡或惨烈的爱与恨。

周五，在香樟路口和灵灵说再见之后，青棠深吸一口气向自己家朱漆的木门走去。推开门，爷爷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招呼青棠准备吃饭，青棠看到窝在沙发里的爸爸，他让自己的身体深深陷入沙发内，**交叠伸直，双脚放在凳子上。看到青棠进来，他的目光从报纸上移开，转过头对着她微笑，然后把脚放到地上。爸爸知道青棠不喜欢他把脚放在凳子上。

饭桌上，爸爸闷头吃饭，爷爷一会儿给青棠夹菜，一会儿给爸爸夹菜，嘱咐爸爸按时吃饭，注意身体，爸爸低声答应。青棠看着眼前的饭桌，看着劳碌的爷爷，突然意识到这个家真的需要一个女主人。

“爸爸，锦绣阿姨现在在哪里？”

爸爸显然没有料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眼神闪躲着回答：“在青城。”

“你可以把锦绣阿姨接过来了。”青棠维持着淡淡的表情，其实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爸爸一惊，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满脸诧异的望着青棠，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爷爷也僵住了，惊异地看着青棠。

爷爷是希望爸爸再婚的，他想让自己的儿子有一个完整的家，他想让儿子幸福。当然，他也爱青棠，夹在儿子和孙女之间，他一直努力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让这个家看起来还像一个家。

最后，爸爸只低低地说了一个“哦”字。他把头压得很低，偶尔微微抬头夹菜，青棠能看到他发红的眼眶。爷爷什么都没说，他轻轻把筷子放下，安静地坐在桌子一边看着他们吃饭，青棠始终不忍抬头看他的眼睛，她不知道从爷爷的眼睛里能够读出多少沧桑和无奈，又有几分释然和欣喜，对爷爷青棠是亏欠的，一直亏欠，越亏越多，堆积成一个庞大的空洞，大到偿还无从谈起。

对亲人，能有多少恨呢？

无论他们做错了什么，血终究是浓于水的。什么恨是爱化解不了的？何况，自你出生开始，他们的爱一直都常伴左右绵延不绝，而且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他们入土为安。如此，还有什么不能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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