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汉要担当，看伯母一个人辛苦，让人实在不忍，一个人这样做寄生虫，让人不齿，下来就下来吧，努力几年，把房子收拾收拾，我们就结婚，一切都从头再来。月英这样对天宝说。

天宝不顾母亲、舅舅的劝阻，毅然决然地下学了。

下学后，实际接触农活以后，真的不是想象的那样容易。做任何事情，都有它的学问，经验远比想象的要复杂，他干活处处不是那样的。

天宝跟着妈妈干，可不是锻炼和体验生活来了，他要把这作为自己的职业来干了。干农活，没有一劳永逸，每天都重复着，倘若你勤快些，就有干不完的活。母亲说，庄稼种到地里，就像领孩子一样，你每天都要关注它的成长，要进行除草，否则荒草就和庄稼争肥料争水分争阳光，庄稼就长不好；还要防治病虫害；有的还需要中间施肥，否则地力不足，也没有好收成；成熟了还要收割、脱粒、储藏，所以农民苦，你不是经常背诵“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吗？还是上学好，上学考上大学，将来坐办公室，风不打头雨不打脸，就没有这样的辛苦了。听妈的话，还去上学去好吗？天宝说，妈妈别谈上学的事了，要苦，咱们一起苦，要甜，咱们一起甜。况且，我耽误了很多课程，根本不可能补上来，考大学也没有指望，否则就是乡里也耽误了，城里也耽误了。

天宝曾作过计算，家乡栽红芋，有许多阶段。冬天把红芋藏在窖里，不能受风不能烧窖，否则红芋就会坏掉，来年就没有红芋母子。春天，把红芋畦在池子里，用薄膜把它们罩起来，让它们多得温暖，就像温室大棚一样，秧子长到一尺深，就进行拔苗，下雨天直接埋到犁好的沟垄上；晴天还要挑水，扒好窝窑，窝窑里浇上水，然后把秧苗插在**的土壤里，最后埋上土。等藤蔓长长了，下雨时还要翻一翻，防止秧苗随处扎根，分散结果，影响收成。秋天，还要把红芋犁起来，一个个把它们切成片子，撒在地里晒上三四天，然后一片一片拾回家。每家都用大囤把红芋片子装起。等到要磨面了，还必须把片子捣碎，然后才能磨面。天宝把一季红芋种下来，真的体会到劳动辛苦，粮食的珍贵，他不再是不知劳动艰辛，粮食难得的孩子，他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农民。这中间有多少辛苦，有多少次逃避，有多少次偷工减料，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一季红芋，雨水较多，在夏天长势良好，所以就要多次翻秧苗，那秧苗长得横七竖八，真的不好翻。于是天宝，把一棵秧苗，拧在一起，不让它疯长，这样下次再翻秧子就容易多了。他这样做，遭到村民的奚落，有一个长辈直接骂了他，说他不是种庄稼人养的，不知道庄稼怎么种的，那样做，庄稼得不到充分的阳光，不能透风，还能长好吗？就像你一个大活人，捆上你的手脚，还能长成大条子吗？自此以后，他再也不敢那样做了。庄稼活，不要学，人家咋着，咱咋着。他不敢再有鲜点子了。

种庄稼，他还闹了许多笑话。这笑话，在别人那里，笑笑就过去了，唯独在他这里过不去。因为他是队长的儿子，还因为他是学生，因为是队长的儿子，人们希望看到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看到过去风光的人落魄的样子，这样才解气，才平衡；因为他是学生，人们看不起学问，学问当不了饭吃，经验才是真正的学问，经验才可带来实实在在的利益。人心就是这样诡异。

有一天，天上下雨，不能干活，他呆在家里，实在无聊，又不愿串门和村民聊天打扑克，拿起久违的书本又翻起来。

再接触书本，再接触文字，就像又见到多年的同学，过去可能还讨厌过的，现在一下就亲切起来，他的心一下子柔**，读着书中文字，觉得十分亲切，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朱自清的《背影》，让他想起老父亲，想起父亲在的日子，多么无忧无虑。父亲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连尸骨都找不到，他无以纪念，老林的坟上只有他的衣冠，多么空落。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又把他带到忧国忧民境地，他多想进亦忧退亦忧，多想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多想处江湖之远忧其君，居庙堂之高忧其民，可是他现在每天考虑的就是庄稼长势怎么样，今年收成怎么样，秋后能换多少钱，翻新房屋需要多少钱，几年能把房屋盖好，把月英娶来家？这些并不比课堂上的问题少，而且即使你知道问题的答案，而得到答案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艰难的过程，付出的心血和汗水要比学校学习要多得多。

他把他的理想埋在心里，埋得很深，不让它再有抬头的机会，可是东庄的同学谁谁，考上了大学，西庄谁谁，考上大学，这些消息就像锥子，刺疼他的心。对比一下，他们原来并没有自己成绩好，更是心里不平。对他来说，希望就近在咫尺，可是硬是够不着。他不甘于命运，可命运又让人无可奈何。

不仅他的生活与理想越来越远，也与热闹的学校生活越来越远。学校是年轻人的乐园，每天都是朗朗读书声，朝气蓬勃笑声，处处洋溢着希望，件件充满朝气。天宝现在每天就是面对不会说话的牲口，接触没有感觉的庄稼，真急死个人。他这时多么想看到月英，多么想和她说说话，更想能把她娶来家，可是，他现在拿什么娶她？她的姐姐月华，嫁到集镇上，婆家公爹是杀猪的，这几年赚了不少钱，当时月华嫁过去，人家就陪送不少东西。二姐月丽嫁给一家跑长途汽车的，也是远近闻名的富裕。钱有方看到女儿个个都是摇钱树，真的乐开了怀。天宝不知道钱有方是如何打算的，他的笑容仿佛有许多意味，好像在向天宝说，我闺女是金枝玉叶，是金凤凰，非梧桐不落，非有钱人不嫁，要想娶我闺女，没有彩礼不行。他天宝都怕见到钱有方，不知道如何和他说话，他几乎没有信心做钱有方的女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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