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汉斯啤酒是刚刚开业的新酒店。李殿进了楼上包房，心潮澎湃，他完全陶醉在室内西式装饰的氛围里。“我说，这么好个地方，就我们这几个大老爷们，是不是太单调了？”

尹大耀坐在正中，哈哈笑道：“我还以为就我色，没想到你家伙比我还色！”

“我靠，你以为别的男人都零件不全啊？”李殿呲着牙打着诨。

“好，我特批你。有货就叫来一个！”尹大耀说。

李殿真的没客气，从腰沿上摘下BB机调出一个号，到吧台打了个电话。没有十分钟，一个膀大腰粗的女人从的士走了下来。李殿陪着进了包房，尹大耀一看愣住了，这不是上次他给李殿选的那位舞女吗？

“来来，我给介绍一下。”李殿第一个介绍尹大耀。

尹大耀一摆手，“不用不用，这还是在万达我给你选的那个妹子呢。”

“对对。”李殿应称着，“既然这样，那就不给诸位介绍了。”

臧宝奇闲贴贴地过去捏了一把那女人胳膊，“怪不得李大哥见你一次就离不了，看你这身肉，好诱惑人！”

那女人沾沾自喜地笑了笑，拿起一只酒杯，“来，我与各位哥哥第二次见面，也都是熟人了。承蒙厚爱，让我敬你们一杯行不？”

“行啊！”臧宝奇旋即把几个酒杯放到一起，要来两大杯子黑色和黄色啤酒，咕噜噜倒满，举起来，“李大哥这个人实在，但愿你别骗了他。”

那女人脸带微笑，拿起杯子：“谢谢你的提醒，还不知道是谁骗谁那。这样，为了你李大哥骗我上床，干了这杯！”

只这一句话，一下子把屋里人都逗乐了。“好，好——，祝愿李大哥早日上床！”弟兄们推杯碰盏，气氛立时就进入了**。

尹大耀今晚十分兴奋，酒过三巡，他站起来：“各位弟兄，我先谢你们相助。我懂得好坏，亏不了弟兄。白天我联系了一下安徽医药大市场的朋友，他听说过这个品种。有不少人找过这个品种，可是联系不着。我们的品种投入市场，他说一个月最低能销出上千件！”

“好——”李殿鼓起掌来，臧宝奇也鼓掌喊好。

“产品出来后，按10%由研究所销售，收入归你们，提货价格不高于生产成本。只要我在这儿，永远不变！有人说研究所也是药厂的研究所，有人说研究所不应该和药厂搞比例分成，还有的说药品文号是药厂的，所以研究所应该无权参与本品种运作。我说放屁！药厂要黄铺了，是研究所项目救了这个厂子，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好，知道咸盐是从哪儿咸的就行，我们没有看错。”臧宝奇说。

“我们要发财了，最重要的是我们药厂七百多职工有希望能够开出工资了，可以养活老婆孩子了。所以我代表全厂全体职工，谢你们！”尹大耀连连鞠了三个躬。

气氛一下子凝固了，臧宝奇没有想到尹大耀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一个汉子。他虽然不拘小节，但良心没毁、责任没灭；虽然平日又嫖又赌，但没有忘记他还有那么多职工。原来他甘愿在他们眼前低三下四，为的是让大家有碗饭。

“我感动，”一直没有说话的彭进修起来，拍拍尹大耀手背：“你知道么，大脑组织液是我们准备下海的项目。厂子搞到今天这个德行，我们不得不想想自己的后路。方才你这几句话，我心都流泪了。为了厂子几百名职工，我们心甘情愿奉献。”

“行了行了，”李殿见气氛有些沉重，冲淡了方才的喜悦，马上喊停。

“好的，从现在开始不谈正事。”

“请尹大哥放心，一切希望包在我们身上，来，为胜利干杯！”

“干，干——！”几个酒杯撞在一起。

二、

警卫室的关保安自从上次拦截处理发酵罐子的车子以后，好多人都感觉他的饭碗这回砸了。关保安也明白，他肯定要被调离，然后就是无止无休地分配等待。企业玩的这些把戏闭着眼睛都能知道，他是憋了一股劲，即使撤职也得截住。他想在全厂职工面前表现一下，充当一个工人的卫士。因为维护企业的完整就是保护了职工的生存。在企业破产哪一天，人们都会想起有一个保安人员做过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堵截了企业一把领导往出拉设备的车子。从组织原则上说，他是犯上作乱了。但在企业频临倒闭的危机时刻，组织原则在他眼里狗屁不值，而工人们的利益才是至高无上的！

关保安中学文化，说不出太深奥的道理。他三十来岁了还没有媳妇，家境不好，和一位多病的八十六岁的继母一起生活。他之所以能够在专业性这么强的药厂上班，是得益于他原是这个企业前身的拖拉机修理厂大集体职工。被兼并后安排到警卫室，他感觉在这样一个专业性极强的厂子里，他也只能干这个活儿。

关保安早上来到警卫室先点着炉子取暖。刚刚热乎一点，门开了，公司办公室小崔走了进来：“尹大经理让你去一趟。”

“让我去？”关保安打了个嗝，心里有一种不祥。他似乎有一点情绪，将保安服**来，摘下了挂在墙上好长时间的那件破棉袄，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往身上一披，朝尹大经理的办公室走去。

尹大耀真的是挺讲究排场的，原来这个屋子是小会议室，门是个木头的。他改成办公室后什么都换了，听说只这扇大门就化了两千多元。他敲了敲门走进去，一股暖气扑面而来。

“还是大经理屋子，真暖和。”关保安说话有点走味。

“关大保安！”尹大耀并不在意，他满脸笑容，特在话语中夸张地带了一个大字，也是回敬。然后，起身让座。

“别，你这样热情我承受不起。”关保安摆着手。他心里想，反正也是那么回事，也没有必要和他客气，我一个小门卫没什么可怕的。

“你小子咋的，你出我那么大洋相没找你算账，你还有情绪？”尹大耀梗了下脖子。

“我不知天高地厚。”关保安扔了一句。

“你是高看你自己了，其实你不是不知天高地厚，而是不知好坏！”尹大耀堵了他一句。“上班时间为什么不穿工作服？”

“我忖思你也该收拾我了，不如自己先把那身皮扒了。”说着，关保安抿了抿棉袄。

“看你这个熊样，保安服一脱怎么窝窝囊囊的？”

“原先就这德行。”关保安抽了下鼻子。

尹大耀给关保安倒了一杯绿茶，瞪着眼珠子：“这么说罢，我开始真没把你当成什么东西，警卫室那个屋子我从来不瞅。你那天敢堵截我的车，我才对你刮目相看。我就喜欢你这样人，有性格、有胆量。既然干了门卫，就应该有责任。我高看你，你不是为你自己，你的行为深受全厂职工赞许。所以，我今天才请你。否则，我通过后勤的小科长就把你熄火了，凭什么我这么大经理会找你？”

关保安听到这，觉得这个尹大耀还挺直爽的，挺大义、大量、能放下面子，有啥说啥。心里有点钦佩，于是说：“对不起，错怪你了，没有尊重你。”

“这什么话，你做了你该做的事，我也做了我该做的事，咱俩都没错。”尹大耀说。

关保安情绪松弛下来，“你没见怪就好。”

“今天找你是想和你沟通一个事。”尹大耀端了杯水，坐到了关门山身边。

“有什么尽管吩咐。”关保安显得有一点歉意。

“咱们企业研究所奉献给了厂子一个新产品，这个新产品进入市场后我们就不愁开支了。等这个品种拿到生产批文，需要生产启动资金。实在不行，就还得处理发酵车间的设备。我准备与厂内职工充分沟通沟通，到时候你别又给我截喽。”

关保安迟疑了一下：“你知道，那是成套的生产线，一拆就全废了。”

尹大耀笑了一下：“其实，你们这些工人挺可怜的。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厂子在兴建这个车间的时候就没有寄托这个车间能干什么。虽然建筑队平地盖起这么大一个厂房，轰轰烈烈地安装发酵设备，对有些人来说那只是在摆乌龙阵。甚而说在作一个项目，或者再明白一点说是在制造一个项目。然后，通过这个项目堂而皇地从国家银行套取钱财。没有这个项目，或是项目不像那么一回事，套钱就没那么多。”

关保安眼睛睁的大大的，现出一副惊愕。

“怎么，很难相信吧？”尹大耀讪笑了一下：“你们老百姓是不会明白这些的。国家的钱，如果你不造、你节俭、你艰苦奋斗、你勤俭持家。可是有人造，有好多好多人有各种理由和方法造。总之不造白不造！发酵车间成型四五年了，扔在那儿设备全部上锈无法使用。厂房加设备损失上千万，其实你不用心痛，你心痛也狗屁不当。就得卖废铁、卖废钢，总比没有强。”

“这些事情，政府不知道吗？”关保安不解地问。

尹大耀哈哈大笑起来：“政府，你了解政府么？”

“我……？”关保安说不来，政府在一个平民的眼睛里是很神圣的。

“也是，我怎么会和你谈这么大题目呢，你一个小小的老百姓怎么会知道这些呢？”尹大耀摇了摇头，感觉自己挺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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