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像一面灰蓝色的，干净的镜子，无边无际的红倒映在上面，好似漫天的云霞在烧。天地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血红的玛瑙盒，清甜的气息在淡红色的空气里流窜，它厚厚地包裹着红色的车子，挟裹着香气的气团越来越逼近。罗宝才喘不过气，视线越发朦胧。红色的花朵恍恍惚惚从眼前掠过，鲜艳得像血斑。罗宝才感到自己也变成了一团火，在天地之间烈烈地燃烧。他又觉得自己也成了一朵花，不，是嫣红的骨朵，正在浓酽的空气里一点点绽放，他感受到了绽放的疼痛，一种强烈的烧灼感。车子在这透明硕大的玛瑙盒里旋转，像一架怪异的风车。罗宝才眩晕到几近呕吐。他感到自己看不见了，满世界都是红，那狂放的红色渗进皮肉里，骨骼里，和骨髓融为一体，在血液中“汩汩”地流淌，流进他的心脏，他的大脑，他的眼睛……

他涕泪交流，终于忍受不住。

这时候那红色忽然变薄了。花儿消失了。天地间飘荡的红色烟雾开始袅袅散去，淡入高空。天地渐渐清明，到处都是**的水雾。罗宝才定定地倚坐在座觉得位上，大口呼吸着。他觉得自己刚刚从粘稠的血海里挣扎着爬上岸，像一只缺氧的鱼，终于被投进一泓清水里。他想不出凉城荒山里面为何会有这样的奇怪的花朵，她们似乎是有灵魂的，像孤单的精灵一般在这幽寂的所在**地生长着。罗宝才尽量把视线投出去，看着淡蓝色的山野。秋草在山坡上浅浅地铺了一层，它们还没有凋。天和地都被涂上了清凉的颜色。

那蓝色越来越浓了。

罗宝才潜意识里隐秘的担忧终于也渐渐浮出水面。

是，那是蓝色的花朵。她们像一只只深蓝色的眼睛，冷冷地，寂寞地盯着罗宝才。像无数的墨水缸被打翻，蓝色的**倾泻了一地，它们在这寥廓的纸页上潦草地写着怪异的文字，写满了边边角角，写满了每个缝隙。起风了，大风好似起自地底，骤然阴恻恻地刮起来，世界一片昏暗。雨丝也飘起来，那些花朵的蓝更加润泽。风里散乱着暗沉的香味。小车在开满花朵的山野小径上迅速地前进着，“喀嚓嚓”地轧折了许多花茎。大风撕天扯地地刮着，发出阵阵尖利的声音。罗宝才看见无数的灰蓝色花朵在昏暗的风里狂乱地飞舞。在狂风“呜呜”的吼声里，他隐约听见了女子的笑声，时有时无，飘飘忽忽，一会远在天边，一会近在耳畔，像一根极细的光滑丝线在大团的棉絮里抽动缠绕。那些飘飞在半空的花朵忽然变成了蓝灰色的眼睛，有着长长的睫毛，目光深幽凌厉。它们凄然哀怨地盯着罗宝才，让他身上一阵阵发紧。小车里面充满了灰蓝色的雾气，死气沉沉。一只眼睛忽然从车窗飘进小车里来，它就漂浮在罗宝才的对面，像一朵柳絮一样轻盈。它用仇恨的目光死死地瞪着罗宝才，眼眶渐渐地裂开了，绽放成四瓣，瞳孔留在中间，成为了蓝色的花蕊。它释放出浓重的香气，味道里夹杂着一丝腐味。它终于轻轻地飘了出去，像一只蝴蝶。

车子在狂风里颠簸着。车夫没有一点停下的意思，他也不感到累，一直在用相同的速度蹬着车子。他没有发出过一点声息。罗宝才不敢开口叫这个诡异的车夫，更不敢叫他停下，他只能听天由命，将自己交给这匪夷所思的一切。

车子掉进了一个大湖里。罗宝才等了一会，没有溺水的窒息感。他打量了一下，原来面前铺满了青色的花朵，它们清凌凌地聚在一起，平平地铺在地面上，看上去像地上出现了一个水波潋滟的大湖。这些花朵也是四瓣，但要更小一些，**更厚实。它们散发着类似薄荷的香气，但这香气却不像薄荷那样清澈，似乎夹杂了一丝酸酸的味道。这青色让人感到安宁。但罗宝才却仍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忽然想起了在昨夜的汽车上，他做的那个梦。梦里，他住进了“荒山宾馆”，在那间平房里有五扇屏风，每一扇屏风上有一个穿旗袍的女子，她们旗袍的颜色分别是白，红，蓝，青，紫。在那个梦中梦里，他进了外祖母家的屋子，在堂屋的西墙上挂着五幅画，上面也是穿这五色旗袍的女子，只是面目模糊。白，红，蓝，青，紫。他心里蓦然已经。坐着这辆小车进入荒山之中，途中他已经看见了四种颜色的花。这是不是什么暗示？在这荒凉的山中，秋草都已泛黄，为何会有这样艳丽绝伦、香气四溢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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