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已阑珊，上下莹澈，居家灯火微茫。

临时搭建的棚子里划拳声此起彼伏，堆满油渍的方桌上散落着十数张工卡，一叠只有十块钱的梅干扣肉，身上再无分文。而在城市的中心：高楼林立，华灯溢彩，纸醉金迷。曾经的梦想，一点点被灯红酒绿的豪奢所吞噬；不懈的追寻，被车水马龙的匆匆所碾碎。

这是一群背井离乡的汉子，黝黑苍老的面容，干燥的**，皲裂的皮肤。他们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为了挣得家庭的开支呕心沥血，没日没夜的工作。末了却只能静静地被遗忘在城市一隅，轻轻啜泣。多少无奈，多少凄苦。

“兄弟！喝！”

愁酒下肚，肝肠寸断。

“我也不求什么荣华富贵了，这年头人比狗贱，摇尾乞怜地叫人使唤了一年，到头来还得落个有上顿没下顿，不值当！”

“就是就是！这顿是我三个月来第一次开荤，这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工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哀声怨道。

忽的，一个面容略显稚嫩，身子单薄的年轻人“哗”的一声号啕大哭，泣不成声地说道，“这些有钱人为富不仁，压根不理会咱们的死活。我那婆娘挺着大肚子都七八个月了，家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娃儿出来了可咋整？这不是草菅人命嘛！”

“走，我们和他拼个鱼死网破！谁叫他给我们发工钱，他不仁就不能怪我们不义了！”

“说的是，咱们集体罢工，砸烂他的豪华轿车，抽他一顿，让他不得好死。”

“邵哥，你是我们的头，这事儿你可不能袖手旁观，干不干你给个话吧！”

......

数十个汉子在昏暗的棚子里越说越激烈，有道是酒壮怂人胆，狗被逼急了还得咬人呢！一个年过四旬的中年男子倚在床头沉默不语，他披头散发，年轻时乌黑的头发已有如严冬除雪落地，像秋日的第一道霜。根根银发，半遮半掩，若隐若现。沟壑纵横的脸上，眉头紧皱，一波三折的过往再度添上了几许忧愁。

“豁出去了！趁夜黑我们把他老婆和孩子都给绑了，兄弟们，把刀子都掇拾上。”邵添华把心一横，斩钉截铁道。

“邵哥，我们每个人都带上了。”

“走！”

※※※

暗芜的黑夜正是不夜城繁华喧嚣的时候，彩灯眩目，莺歌燕舞，寂寞的人群常在这里出没，纵酒笑谑，耳鬓厮摩，一派靡乐景象。

杜邦国的高级别墅位于城北的三秀街，颇有气派的大门前灯火通明，庭院深广，一条林荫道直通住宅，往日里人流穿梭，楼上楼下一片欢声笑语，今儿个却连门口巡逻的保安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诺大的别墅顿时显得空旷冷清。

正厅，一位娴静端庄，姿态雍容的妇人眉心紧锁，神情焦虑，双手捧过茶杯呷了一口，又魂不守舍地放下手中的茶杯，一不小心就将杯子打落在地。“砰”，一阵锥心的声响将妇人的思绪唤回现实，又手忙脚乱地去收拾残渣碎片。

“妈，你别瞎操心了！这几天我陪你吃斋念佛，阿爸一定能够逢凶化吉的。”旁侧一位面貌俊朗，高大孔武的少年慰藉道，“子敬，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看到青云不住地朝自己挤眉弄眼，子敬由衷附和道，“阿姨，在我爸穷途潦倒的时候，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唯恐避之不及，只有杜叔叔肯挺身相助，我爸才能度过最艰难的时刻。杜叔叔是个好人，我相信他一定能安然无恙。”

“唉！”有些话许茹芸没敢告诉俩孩子，好人与否又岂能如此轻易断定的。常在岸边走，哪有不湿手，杜邦国做过的那些事她多少也知晓，挪用公款，贿赂官员，克扣工钱，每一条都让她感到头疼不已，满腹心酸皆化作一声无奈的长叹。

夜，更加哀婉凄清。

※※※

邵添华一行人神色匆匆地穿过钢筋水泥交织的烟花柳巷，三下五除二地翻过围墙，转眼间已然逼近了客厅，一切竟是出奇的顺利。

“咦，不对劲，怎么一个保安都没有。”邵添华腹谤道，眉头皱成一团麻花，又在顷刻间舒展开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穷人家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凭啥他杜邦国就可以鱼肉百姓，伸出去是一刀，缩回来也是一刀，豁出去了！”

突然一个少年大声叱喝：“你们三更半夜的不睡觉，爬进我家里来干嘛？瞧你们一个个贼眉鼠目，怎么着，打家劫舍啊。”

众人一时语塞，憋得满脸通红。看到端坐大厅里的许茹芸，邵添华忙不迭时地说道，“老板娘，我们也是被迫无奈，我们只想要回属于自己的工钱。”

许茹芸漫不经心地抬起头，见到衣衫褴褛的工人凶神恶煞地围了上来，自小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她一目了然，“邵大哥，想必你进来时也察觉到了许多不同往常的地方，恐怕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咯。”

“你事先报警了？”邵添华心里蓦地一惊，暗道：莫非苏邦国耍诡计，先是请君入瓮，接下来就要瓮中捉鳖了吧。

许茹芸苦笑道，“我们都已经自顾不暇了，哪有那份闲心。邦国的出了些事，银行早就冻结我们的所有流动资产，我们掏空了所有家底，还是没能把邦国保释出来。家里的佣人和保安一听雇主破产，一溜烟全跑光了，不然你们哪能这么轻易地潜进来。”

邵添华如释重负，转念一想：杜邦国进了监狱，那我们的血汗钱不就成了泡沫？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吼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我们进城将近一年了，庄稼都荒废了。在城里，我们起早贪黑。他没日没夜地逼我们拌水泥、抬钢筋。到头来啥都没有，你要我们怎么办？你这不是要逼死我们吗！”

“你要是不把钱交出来，我们就不走了！”

“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敷衍我们，兄弟们，先把这三人给绑了。”

工人们气势汹汹，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推搡中，许茹芸一个踉跄坐倒在地，杜青云怒不可遏一下子掀翻了两个工人，苏子敬忙去扶起坐在地上的许茹芸，后脑勺也挨了好几下黑拳。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还需护着一个无缚鸡之力的妇人，杜青云那边倒是打得起劲，苏子敬却只有用身子护着许茹芸挨打的份了。

许茹芸大惊失色，红着眼睛道，“邵大哥，快让他们住手。欠你们的工钱，我做牛做马也会把它还清。你们这么做，将来可是要进大牢，蹲一辈子的。你们不爱惜自己，也得为家里的老小考虑。”

邵添华面色苍白，身子不禁晃了晃。这是一群脱缰的野狗，**如斯，任你有九牛二虎之力也拉不回来。

“别打了！再打就死人了！”

人群中传出一道微弱的**，众人不为所动。一筹莫展之际，抱着头的苏子敬忽然口吐白沫瘫倒在地上，扑棱了几下，竟一动不动了。工人们一慌，都让到了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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