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是从学校化了妆过来的，男生则是提前到了广场进行准备工作。男生们第一次穿上正装，而女生们穿着宽边的大摆裙，略施粉黛，大家彼此都有些讶异了，平常天天见面的小毛孩子，仿佛一夜间长成了大人，男生风度翩翩，女生楚楚动人。广场上堆起几个高高的柴垛，火苗乘着风势往上窜，舞动着腰肢，它的热情感染着围着篝火的少年们，火光映在脸上，是青春漾开的花。

女生在内圈，男生在外圈。我那天穿了一件红色的毛呢及膝裙，上身是白色立领系带衬衣，一件齐腰的红色小外套，皮鞋是借X同学的——因为妈妈给我买皮鞋的钱已经让我买书了。他坐在我右后方，是我眼睛余光可以捕捉的范围。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打着领结，英俊**，把别人都比下去了。

X同学扯着我的衣襟，指着对面不远处的一个男生，悄声说：“看清楚没有，他就是99号，晚会散场后，你帮我拦住他，把礼物送给他。”

我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为什么不自己送？”

X同学死皮赖脸地趴在我身上，厚颜无耻地道：“我很矜持的，所以你就充当我的红娘吧！”我差点没吐出来，“矜持”这词用在X同学身上怎么就让人觉得玷污了古人的节操呢！

若干年后，我总结出了一个真理：所谓死党，就是能帮你做你想做而不便出面做的事情的人，换位在你身上未必会做，可为了对方，你愿意赴汤蹈火。当年的我就是那样，我从不敢对Z流**暗恋他的情绪，由于是高度机密，连X同学我也没有说。我站在男孩子面前就会说话不畅，思维短路，但为了我的死党，我愿意亲自送礼物给99号，并告诉他X同学有多么的爱慕他。

晚会尾声，是跳集体舞。男生和女生面对面，完成一套舞步交换一个舞伴，没多久我就交换到了Z面前。我的手心又开始出汗了，眼睛也不敢瞧着他，从拉起裙裾行礼开始我就盯着地面看了，他拉着我的手，前进、后退、转圈，我完全是跟着他的节奏，亦步亦趋，机械地行完礼后交换到下一个舞伴，我才恢复正常，步履轻盈，眼神平视。许多年以后，我仍然记得那个晚上放的歌曲是王洛宾的《青春舞曲》，在那欢快的歌声裙裾飞扬，火光熊熊，一起燃烧的还有青春的心事。

主持人宣布结束了，X同学飞快地拉过我，离99号还有20米远的地方，X同学把礼物往我手上一塞，用力把我推走，捏着拳头低声说：“我的幸福全系在你身上了，加油！”

我追上99号，他停了下来。X同学是外貌协会的，99号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帅哥，符合X同学对帅哥一贯的“宁可爱错，不可放过”原则。我把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再充满感情地表达了一番，并把礼物和那个丁香般的姑娘隆重推出。鸟尽弓藏这个成语也是完全适合红娘的，等我给这两人搭上线后，“张生”与“崔莺莺”一前一后去约会了，“红娘”只好独自回家。

冬天晚上的十一点多，路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拐角进我家小区的路灯坏了，北风呼呼地刮着，我给自己壮胆，一边踩车一边低声重复着：“我什么都不怕，我什么都不怕！”

咦，前面路灯柱下怎么有个人影？推车推得这么慢，不会是坏人吧？我心里紧张地盘算着经过他身边时突然发力踩车，就算是坏人也追不上我，而且他只有一个人，如果他对我动手，我就大喊。

我在心里数着：“一、二......”准备，冲——

“J——。”是他啊，吓死我了，穿在里面的衬衣已经**。

我抚着胸口，停下来推着车走，不解地问：“是你啊，你怎么会在这里？车坏了吗？”

他说：“哦......好像是的，恩，我也是刚回到这里......到底是哪里坏了呢？”

这可难办了，这么晚了，可没有人修车啊！我想了想，说：“不然这样吧，我家就到了，我跟你换车，你明天再回来拿车去修，行不？”

他挠挠头，说：“不用了，我家也不远了，能推着回去。对了，你的书，我还没看完。我把这本先换给你看吧，等什么时候我还给你了，你再拿来还我。”他把一个装着书的袋子递给我。

“哦。”我收下书，说话间已经到小区门口。“真的不用换车吗？很晚了啊！”

“我是男生，有什么好怕的。”

“恩，Z，谢谢你。”

“什么？”

“复习资料。”

“不客气。”

“拜拜。”

“拜拜。”

袋子里是一套《广陵散》。我吃惊的程度不小，我没买回来的《广陵散》竟然会以这种方式来到我的手上，是天意还是巧合？书的扉页上也写着诗：“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这是《诗经》里的《郑风》，由此可见那是他的书，不是新书，应该不是送我的，真如他所言只是交换，是我想多了。把诗抄在书上的主人是什么样的心境我也无从考究，反正肯定不是我，我注定是那个“如云”中的一朵云。里面还夹有一张贺卡，准确地说是半张——能看到切纸刀切割过的痕迹。

“祝：学习进步，新年快乐！”

那时班上流行新年送明信片，从元旦开始就会明信片满天飞。一套明信片十张会有一张三折的外包装，中间也印刷有内容，只是旁边多出的部分得裁掉才能用。我想，Z送我的贺卡估计是从哪张用剩了的明信片外包装上剪裁而来的，在学校时也没见他送过哪个同学明信片，没想到他也不过是凡人一个。只是有点伤心，送张明信片也不送完整的，把我当什么嘛！还有，他为什么要换书给我，我又没追着要他还！不管怎样，收到他的只言片语，足以让我兴奋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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