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我想起了在每个人临死的时候都有一个愿望，那我的愿望是什么呢？我立刻就想好了，于是我就推开了一家礼品店的大门。那些礼品真可谓五花八门，让人眼花缭乱。可我哪样也不中意，小巧一些的难以表达我的心意，太大的又不能用包装纸。便宜的是对神圣爱情的亵渎，昂贵的又买不起。直到我把目光落在一朵玫瑰花上我急躁的心才算安稳了些。那朵玫瑰花是用塑料做成的，栽在一个塑料花盆里，它的“土壤”是灰黑色的，也是用塑料包装而成，“土壤”上面有两朵小花的图案，按一下绿色小花，红色的玫瑰花就在花盆里转圈儿，并伴有梁祝的音乐，在按一下白色小花音乐盒就关闭了，玫瑰花也停止了转动。

这盆玫瑰花真令我爱不释手，它充分表达了我的心意。而且，就算我死了它也不会凋谢，电池没了电换块电池照样可以转圈儿，即便是电路出了故障塑料的玫瑰花也会常开不败，她若是想我了，看一看玫瑰花就算是聊以自慰了。当然，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

包装纸也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白色的太寡淡，红色的太鲜艳，蓝色的太忧郁，黄色的太不协调。我选的是粉红色的，我喜欢这种颜色，既浪漫又漂亮，就像她一样。

我知道她回家的路线，我甚至知道她家的具体位置，我曾经暗暗跟踪过她。她家离市区很远，确切地说是在农村，骑自行车大约需要半个多钟头。我曾经因为她是个农村姑娘而暗自高兴。如果她家住在市区，是高干子女或者有钱人家的小姐我肯定高攀不上，即便是平头百姓眼光也很高，我也是望尘莫及的。但她偏偏是个农村姑娘，这让我重新唤起了希望。

我曾多次在距她二十几米的地方暗暗尾随到她家，因为那条路很少有骑自行车的人通过，偶尔过几辆摩托车或者大汽车。我是在暗中保护她，绝对没有半点儿邪念。我的感情是纯洁的，无私的，我常常设想在半道儿上突然遇到一个拦路抢劫的强盗欲要劫财劫色，然后我就会挺身而出，为了心爱的女孩子与歹徒搏斗，打了几十回合后身中数刀被撂倒在她的怀抱中，她伤心地哭着从怀里掏出洁白的手帕为我擦拭伤口，就像影视剧中经常出现的情景那样，若真如此，即便是死了也值得。或者从庄稼地里窜出一条蛇来，凡是女人都怕蛇，她也不会例外，被吓得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我立刻勇敢地冲上前去，抓起蛇的尾巴在空中画圈儿，杂耍般地在空中将蛇转得晕晕糊糊，远远地扔到田埂地边，然后走上前去将她扶起，那种时刻简直太幸福了。但不无遗憾的是这两种意外从来都不曾发生过，而且似乎永远也没有发生的可能。

晚上她将要下班的时候我坐公交车到市区的尽头，然后沿着她回家的那条山村小路一直走下去，右手提了着为她准备好的礼物。走了一段路后便停了下来，这里已经脱离市区了，左右两面都是空旷的耕地，肥沃的农田。农民已然播下了种子，小草也从土壤里艰难地拱了出来，道路两旁的杨树也重新披上了崭新的绿装，就连空气中都散发着勃勃生机，溢满令人愉悦的清香，这是一年中最迷人的季节。

我知道我的梦中情人很快就会路过这里，这是她回家的必经之路，除非有事情耽搁了，不过我认为那种可能性不是很大。

果然，就在我翘着脚使劲儿朝她将要来的方向张望的时候我发现一辆自行车向这边移动，近了一些看出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又近了一些我几乎可以确定来者为谁了，再近一些，是的，没错，那正是她！我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并伴之一种温馨甜蜜的感觉，她是我的初恋，是让我魂牵梦绕、梦寐以求的女孩，我就要对她畅述衷情了，我就要将沉积了两年多的感情一吐为快了，我简直有些神魂颠倒、不能自拔了。

她骑到我近前我不知道怎样才能使她停下来，情急之下我双手放横，挡住去路。她被惊了一跳，急忙转动自行车把手，来个九十度转弯，险些摔倒在地。我跑过去将她的车把扶正，手就像粘在了车把上一样不肯松开，并且热切地注视着她明亮的眼睛和清纯可人的脸庞，我想这可能是我有生以来做的最大的荒唐事了。

“你要干什么？”那姑娘惊吓之余，颤抖着声音问。她仔细辨认了我几秒钟，我想她已经认出了眼前这个阻住去路的年青人就是这一整天守候在药店门口的那个傻小子。不过这并没有减轻她的恐惧感，她反而变得越加害怕起来，她试图挣脱开我把着她自行车把的手，来回扭动了两下车把，但我就是不松手。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快放开，放手啊！要不然我就喊人了！”她提高嗓门儿大声叫道，试图吸引路人的注意，可不巧的是这阵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你别害怕”我紧握车把手，热切地注视着她说：“我不是坏人，我绝不会伤害你的，有几句话在我心里埋藏了很久了，今天我必须要说给你听，请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再走行吗？”

她稍微平静了一些，或者说故做平静了一些。为了防止她逃脱，我还是不肯松手

“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这种感觉已经有两年之久了，这两年多的时间我几乎每天都要从你们药店门口路过，骑自行车经过的一瞬间总要向里面窥视，为的是看你一眼，只有见到了你这一天过得才会充实，才会有乐趣。要是有一天突然见不着你我就感觉特别没意思。也许你早就看见过我了，以为我也像别人一样顺道路过，其时不是那回事，我是有意从药店门口经过的，为了走那条路我上班必须提前十分钟从家里出来．．．．．．我说了这么多主要是想告诉你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也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子，要是在往常本来这些话我是没胆量对你说的，可现在不同往常了，我要．．．．．．我要去一个地方了，一个你现在还不着急去的很远很远的地方，我这一走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说到此我禁不住伤感起来，喉咙发紧，鼻道受阻，泪水直往眼圈儿涌。可是那个女孩子竟然会无动于衷，我这一番感人肺腑的话——至少我认为是感人肺腑的话——就像是在对牛弹琴。

她见我言语停顿，于是马上接口说道：“那你的话说完了吧，你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吧，我着急回家，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请你把我放了吧．．．．．．”

“没有，我还没说完呢！”我大声吼道，对她的铁石心肠甚为恼火“我对你说了，我非常非常的喜欢你，是一个成年男人喜欢一个成年女人的那种喜欢，我本来还打算一直喜欢下去，等到时机成熟了我还想要娶你为妻，我甚至想到将来我们可以生儿育女来着，但是我等不到那一天了，那对我来说只能是美好的幻想了，我今天是专程来向你辞行的，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留做纪念吧，你要是哪天想我了就把它拿出来看看．．．．．．”

我双手擎着粉红色包装纸里面带音乐的塑料玫瑰花送到她面前，本以为她也会像我一样的感动，并且虔诚地接受这份浓浓情意，却不曾想她一伸手将礼物扒拉开，礼品盒从我手上摔到地上，在那一刻我的主都碎了，我顺着礼品盒摔落的地方看去，仿佛看见了里面的玫瑰花被摔成了无数朵**儿，每一瓣儿都轻飘飘的落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每一瓣儿都是我的心的残骸，我的心也变成冰冷冰冷的了。

就在我去捡礼品盒子的时候，那个女孩，那个被我深爱着的狠心的女孩跨上自行车，没命地蹬，就像后面有狼群在追她似的。我感到浑身无力，索性就坐在了路面上。我在想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个冷血动物，一点儿人情味儿都没有，为了她我心甘情愿让歹徒给我来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为了她我刀山敢下火海也敢闯，可是她呢，却深深伤害了我真诚的心。引用前人的话说“最毒妇人心”说的太有道理了。

我坐在那里伤心了很长时间，究竟有多长时间我也不清楚，只感觉屁股冰凉浑身发冷。夕阳已经躲到地平线里去了，天空呈现出了灰暗色，偶尔过往的摩托车，小汽车，还有大客车像风一样急驰而过。我认为那司机准是个疯子，再不就是活腻味了。树上有两只喜鹊在一唱一和地瞎叫唤，我认为他们是在谈情说爱。天上有一只乌鸦飞得老高，几乎要飞进云层里去了还哇哩哇啦地叫着，我认为它是在抱怨老天爷为什么把它塑造成这副德性，长得又难看，叫声又难听。我又该向谁抱怨呢？是谁抱怨我的父母吗？抱怨他们为什么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承受这个残酷无情的事实。抱怨那个狠心的姑娘吗？抱怨她为什么不愿听一个即将走向生命尽头的年青人的真情告白。亦或是抱怨命运吗？刚刚步入这个丰富多彩的社会就要被无情的病魔夺走我的花样年华。真是太可怕了！此时此刻我内心的恐惧感是没法形容的。

我已心若死灰，不再对生命抱有任何希望了，也不再对生活存有任何幻想了。我在马路中间踽踽独行，过往的大车小辆都得给我让道。有几个脾气暴躁些的司机扭过头来骂了两句娘，而后一溜烟儿的跑了。有几个爱管闲事的老太太好心地劝我在马路边上走，我对她们不理不睬，照走不误。有个交警跑过来把我拉到路边，对我耐心地进行说服教育，并且寻问我年龄，家庭住址，有无亲人朋友，啰嗦了大半天一句话也没问出来，最后把我搁置一边听其自便了。

我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才发现手里还提了着没送出去的礼品盒，这对我已经毫无意义了。碰巧有个路过的小学生，我就将礼品盒递到他面前，那小孩莫名其妙地望了望我，又莫名其妙地看了看礼品盒，随后又看了看我，我示意他将礼物接下，于是他就莫名其妙地将礼物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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