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子村

罗成锋

（一）

公元一九一九年十月二十八日早晨。

在黔江省傩源县傩城乡傩子村发生了大事。

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子，一、二十户人家，百分之七、八十的人都姓古，都是古猿猴的后裔。

那天早晨，古正高、古立祠、古立堂父子倒在了血泊之中。一把杀猪刀直直地插在古正高的胸口，鲜血从他和他的两个孩子的胸口喷薄出来，地上充满了血，一场血腥的屠杀刚刚发生过。

古正高家的老婆姜氏抱着襁褓中最小的儿子古立同，领着傻乎乎的第四个儿子古立显呼天抢地，嚎啕大哭。她嘶哑地喊来古正帮、古正元、古正深等邻居，将老头子和两个十三、四岁的儿子的尸体拖到老宅后面的**堡上，用泥土和树叶掩埋了起来。整个场景没有过引魂幡，没有开路旗，只有几只全身乌黑的大鸟乌啦乌啦地叫着，一条弯来拐去冲闯着坚硬石头的河流在古正高家的门口转了一个弯，由西向东，缓缓地流着。

来杀人的是古成龙和他的老表猪八成。

古成龙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罗汉衫，头颧骨高高地突起，一蓬乱糟糟的头发垂于耳际，一双泛着绿光，凶神恶煞的眼晴发出奇异的光茫。一个高高的西洋人的鼻子悬于嘴巴之上。两只怪异的耳朵不停地扇动着。一张时开时闭翘上了天的嘴巴散发出一股股臭气，哇啦哇啦地叫着。两排坚硬腊黄的牙齿发出格、格、格的响声。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把刀尖在左手边的衣袖上背过来背过去。如泥塑一般站在那儿。

猪八成低垂着脑袋，八成像猪，脸形拉长拉长的，两眼鼓鼓，力大如牛，声如响杆，脸色铁青，一只脚踏在板凳上，死死地盯着躺在地上的尸体。喘着粗气，提着杀猪刀走了出来。刀尖上滴着血。

古正高年近四十岁，娶了两个老婆，一个姓黎，一个姓姜。都是大户人家的闺女。黎氏、姜氏来古正高家，一共生了六个儿子和一个姑娘。古正高家养了一、两百只鸭子，可以打一、两百挑谷子，是当地的小资人家。

古正高中等个子，正值**的年龄，穿着青衫长褂儿，脸上堆满笑容，浑身充满了活力，用一根长长的大烟杆吸着烟，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在屋子里不停地转着。天才麻乎乎亮，他就将那两百只鸭子放出来，整个院子里扑愣愣一大片一大片的。这些小精灵长着白色的羽毛，扁扁的嘴吧，竹管似的脚，红红的脚掌，在地上不停地挪动，齐刷刷地下到河里，张开翅膀飞腾着，将长长的嘴巴伸到水里去不停地晃动。

古正高吸着旱烟，吐着烟卷儿，提着一个花色斑斑的布口袋，装着鸭食子，嘘，嘘，嘘地吆喝着，顺着河流往下赶。

他将鸭子追下河了以后，回到家里，坐在板凳上吸了两根烟。

他正要出门，古成龙、猪八成冲了进来。

古成龙、猪八成对古正高一家为何下此毒手？有两种说法：

一是村里人人开古成龙的玩笑，说他长得越来越像古正高，问他的母亲，未能说出过所以然。只说是他的父亲去逝得早，古正高时时去他家里。

二是十月二十七日下午天快要黑了的时候，古成龙来古正高家玩耍，恰好遇上一陌生人来古正高家借宿，陌生人身穿蓝色土布长大衣，与古正高一家围着火塘烤火时，陌生人的长衣吊扁露了出来，古成龙上前去拉着长衣吊扁拖，被古正高狠狠地用长烟杆敲打了几下，古成龙视为陌生身上带有大烟，古正高想独自一人享用。

到底是因为哪种说法，人们一直没有弄清楚。

杀了古正高父子后，古成龙、猪八成未对老婆子和抱着的古立同和傻乎乎的古立显下毒手。他心里想，最小的那个留到后面再杀，傻乎乎的那个留着也无大碍，最要紧的是把老三古立成、老五古立志搞掉，否则会有后患。

古立成、古立志两兄弟看到如此惨景，惊慌失措地向屋外跑了出来。说时迟、哪时快，大的才十一岁，小的才八岁的两个孩子听到一个妇女在大声的喊：“快往这边跑”。两兄弟才慌慌张张地跑到喊话的妇女家来。那个女的急忙用簸箕和晒天遮住，将古成龙、猪八成支往相反方向去追。两兄弟才躲过了这一劫。

（二）

古成龙、猪八成刚追过去。

古立成、古立志兄弟二人扯身就是一趟往深山老林头钻，钻进了树林子，往桐子湾上坡，穿过余家大湾，往覃家梁子逃过野南溪，顺燕子岩对直跑到马王坡。此时已是夜深人静、鹊鸟归巢的时候了。只是能够听见几声狗吠，树林子里发出穸穸挲挲的声音，古立成、古立志兄弟慑慑发抖着。一轮弯弯的月亮挂在了树稍。

兄弟二人来到刘姓人家，敲打着刘家的门窗。刘家主人开门让进这两个毛头小伙，心惊肉跳，只待兄弟二人说话。

这家主人叫刘大。高高的个子，面容温和。

古立成“扑通”一声跪下去，哭丧着脸诉说了家中景况。

“天啦，人命关天啊！”刘大惊叫了起来，拉起孩子。

兄弟二人又累又饿，满身污泥。

刘大把妻子何世珍叫起来，煮了碗面，让两个孩子吃了，宿了一夜。他在心里却盘算着，一个普通人家哪能保得住这两个孩子啊。古成龙迟早要追过来的。

刘大算来算去，只有把这两个孩子送到凤凰县盘古村钱大老爷处去。

刘大带着两个孩子一前一后的提着灯笼往凤凰县盘古村走来。

来到钱家，钱大老爷看着这两个孩子。

钱大老爷是凤凰县的土匪头目。满脸的大麻子，粗大可以扇风的大耳朵，头发往后梳，显出宽宽的额头，身穿滑溜滑溜布满龙纹的藏青色棉袄，脚上穿着千层底黑布鞋，手里提着一支薄壳枪，在宽大的院子里踱步。用白色石灰浆砌的墙壁在金灿灿的阳光的照射下，放出奇彩光茫。四、五十个喽罗在房间里窜来窜去，有抱着枪的、有提着刀的，有在推磨的，有在打扫卫生的。

他只将古立成留为后用，也怕古成龙等追来造成损失，并打发人马和银元将古立志送到了思州府洪司令官处。

洪司令官家住思州府东宽乡日照岩组。这里地势险要，悬崖峭壁，林木苍翠，古香古柏，香气袭人。在一间古老繁华的房间里，洪司令官处理着公事。他家房屋两端系斗封砖墙，四周围墙砖石间砌，中间四合天井，前、后院落石阶阳石院坝，三道路龙门雕料石结构，并瓦椽屋盖，喽罗们进进出出，十分热闹。在他家门前，一架古老的水车发出吱吱哑哑的声音，传承了几千年的石磨，咣咣咣地跑动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佣手里拿着一根小竹竿在磨槽里搅过去，搅过来。

从此古立成在钱家干活，古立志在洪家做长工，不计报酬，只讨饭食。

（三）

时间一晃就过了十年，古立成已是二十一、二岁的青年了，长得浓眉大眼，面目清秀，腰圆臂阔，手粗脚壮，腰系白带，头顶鸭冠，动作轻快，被钱大老爷委以副官一职。在凤凰县境内随钱大老爷调用。同时又把古立志接回了凤凰县。古立志已面目一新，丹凤眼，深眼角，浓眉毛，身穿罗汉衫，脚穿布鞋，神似乔峰。兄弟二人打算返回傩子村给古立成成婚。

给古立成作媒的是思州县伪政府军需官覃儒宽。

覃儒宽给古立成介绍的是思州府李曾群的四闺女李贤春。

一九二九年八月十八日，覃儒宽带领古立成去思州府相亲，途经三合场，在杨定康家赌了一晚上的“干子宝”赢了一撮箕银子，用口袋装着高高兴兴地去了李曾群家。一见面，古成立就将那一口袋银子倒了出来，把李曾群家的顿时吓倒了。提都没有提，就定下了这门亲事，约定腊月二十日成婚。

只见李贤春年方十八岁，秀发披肩，面如桃花，嘴似弯月，目似语嫣，肤色白净，体态婀娜，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白皙的手腕上悬满了漂亮的镯子，小指上还戴了一个没有任何修饰的银戒，一切的装扮都是那样奢华精致，却让人感觉不出半点多余和累赘，仿佛她本来就应该穿成这样。一排整齐排列的牙齿就象一串洁白的珍珠。

古立成带领弟弟及八、九个喽罗到了傩子村，就去林家沟把林玉珠抢来做了古立志的老婆。

只见林玉珠双眸似水，却带着谈谈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十指纤纤，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红，似乎能拧出水来，一双朱唇，语笑若嫣然，一举一动都似在舞蹈，长发直垂脚踝，解下头发，青丝随风舞动，发出清香，可引来蝴蝶，腰肢纤细，四肢纤长，有仙子般脱俗气质。着一袭白衣委地，上锈蝴蝶暗纹，一头青丝用蝴蝶流苏浅浅倌起，额间一夜明珠雕成的蝴蝶，散出淡淡光芒，峨眉淡扫，面上不施粉黛，却仍然掩不住绝色容颜，颈间一水晶项链，愈发称得锁骨清冽，腕上白玉镯衬出如雪肌肤，脚上一双鎏金鞋用宝石装饰着，美目流转，轻轻踏入问月台，裙角飞扬，恍若黑暗中丢失了呼吸的苍白蝴蝶，神情淡漠，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如同烟花般飘渺虚无而绚烂。

腊月二十日下午四、五点钟左右，九匹高头大马，十二层大花桥从思州府途经三合场缓缓而来。

“前转左、后转右，天上明晃晃、地下水凼凼，上坡脚杆软，下坡脚杆闪”，七、八个轿夫一前一后喊着号子，颠颠簸簸地抬着花轿来到古立成、古立志的老宅。

新娘子李贤春刚进洞房，院坝的一棵老树下，几名屠夫正在汤猪来办菜。古立安、古立杰背着两支枪去岩上请大老婆子来过礼。

这时，从古立成家的房子前面数十盏灯笼火把，几十条火枪突、突、突地扫射而来。杀猪匠何蛮子、高董大被射中了，应声而倒。顿时院子乱成了一团。

古立成与几名喽罗不时从屋子里射出几颗子弹，掩护着前来吃酒的人们，慢慢地撤离。

古成龙的老表猪八成作为开路先锋，领着一队人马，歪东倒西地沿着一条小河绕到古立周家的门脚一棵橙子树下，以树作为掩护，猛烈地向古立成的房屋射击。

李光作了一个虚张声势，“嘭”的一声枪响，猪八成的肠子“嗬”的一声滚了出来。他飞快地把肠子塞了进去用长衣吊扁缠住腰杆，继续**射击，冷不防被古立志俯冲过来一阵乱刀砍入粪坑。随从见到猪八成被剁成肉浆，仓惶逃窜。

古立成从粪坑中捞起猪八成的脑袋，喝了他的脑髓。率众追赶古成龙，古成龙逃窜到滚水凼一山洞中深藏不露。

古立成携家带眷去了凤凰县龙泉镇。

又过三年，古立志带领古立安、古立杰来到滚水凼设计将其引蛇出洞刀毙于河中。

古立志、古立安、古立杰侨装打扮，隐藏于洞口周围。

“成龙，成龙哎，你的牛在吃人家的麦子哩。”在小河对面**堡上一块庄稼地里干活的一位老农大声地喊道。

古成龙听来听去，是有声音在喊他。

他蹑手蹑脚地从洞里爬出来。

他的脑壳刚出口，被古立志一刀就砍了下来，顺势滚到小河里去了。古立志、古立安、古立杰将他的尸体拖出来掩埋后，将其脑袋用布袋装了提着去凤凰县报赏。

县官见如此年龄就杀人，那还得了，就将其关进了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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