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老汉当了几年的村支书，也是村里识文断字之人，但出过的远门只是他们的小县城。立言担心老爸搭错火车，一个星期前已电话委托儿时伙伴立宪，叫立宪替郭老汉购好火车票，并负责送郭老汉上车。立言连说了五个“一定”，立宪也连说了五个“保证”，立言才挂住电话。

“哥，火车已到站了，但没接到老爸，急死人啦。”立淑的电话。

“不用急，你再找找，问一问，火车是否到站？我就过来。”

立言心急如焚，匆匆冲向二楼，经理室大门紧闭，单经理人影不见，电话也嘟嘟直响，真是活见鬼。立淑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立言如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把自己撕成两半，他已顾不了那么多了，弄个假条，塞进门缝，转身赶往车站。

五月的南方，已热得让人难以忍受了，此时，郭老汉正在广州的隔壁佛山火车站，焦急地等待着他的儿子和女儿，他口干得快烧焦似的，忍痛割爱地花了三元钱买了一瓶矿泉水，边喝着水，边想象儿子开车来接他的情景，在来广州之前，郭老汉逢人便说：“我儿子在广州工作，有车有房，这次，我是去享清福呢！”弄得村里那些孩子学习成绩不好的家长，在教育孩子的时候，总忘不了加一句：“你看看人家郭立言，在广州有车有房。因为人家学习成绩好！”

郭老汉孤零零地望着来往的人群，孤零零地望着像冒青烟的地面，他不觉得孤单，不觉得漫长，眼前这些人都是他的伴，虽然他们不跟他说话，但他可以听他们谈话，他觉得城市什么都好，就是喝水、屙尿拉屎也要钱不好。

“老人家，您等谁？我看您等了好大半天。”一个工作人员问。

“等我儿子，他要用车来接我。”

“您儿子住哪？”

“天河区，电话上是说天河区。”郭老汉说。

“老人家，这里是佛山，天河在广州。”

“什么，不是广州？”

“赶快给儿子电话。”

郭老汉如泄气的皮球，如被暴雨凌辱的禾苗，有气没力地朝电话亭走去，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作业纸，递给电话亭老板，道：

“老板，帮我拨我儿子的号码。”

“你儿子号码多少？”老板问。

“纸上这号码。”

“喂，立言吗？我是父亲。”

“爸爸，你在哪，怎么见不着人呢？”立言问。

“在佛山火车站。”

“怎么跑到佛山去呢？”

“见到这么多高楼大厦，我以为到了广州。”

“好，你就在车站等着，别乱动。”立言挂了电话。

“老板，多少钱？”

“五分钟，十块钱。”

“这么贵？”郭老汉惊讶看着老板。

“老人家，你是长途电话。”

郭老汉理论了好长时间，但也没理出个道道来，极不情愿地掏出了十块钱，总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哥哥电话拨不通，老爸不见人影，立淑心里只一个急字。一个小时后，立淑的电话突然响起，是立言的号码，立淑像油淋的大火，一触既燃，冲着话筒吼道：

“哥，怎么搞的？急死个人。”

“小妹，别急！老爸在佛山站下了车。”

“也要给我一个电话，让我这边干着急。”立淑说。

“也刚接到电话。”

“你的电话怎么老打不通呢？”

“哦！自动关机了。”

“那破手机，早该换了。”

郭老汉突然降临广州，欣然除了惊愕还是惊愕，这种表情夸张地写在脸上，立言拼命地挤眼色，欣然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轻声地说：

“爸爸，您什么时候到的？”

“本该早到，老糊涂，在佛山下了车。顺杨呢？”郭老汉问。

“顺杨，爷爷来了，快叫爷爷。”立言说。

顺杨怯生生地望着郭老汉，一语不发，他被郭老汉这身装扮唬住了，这么热的天，爷爷这么包头巾，穿长袖衣服呢？立言以为是欣然教唆的，很生气地说：

“这是爸爸的爸爸，叫爷爷，快叫呀！”

“爷爷！”

“杨杨乖，过来，爷爷给你好东西。”郭老汉从衣袋里抓出一把糖果，顺杨立刻滚进郭老汉的怀里。

立言趁机把老婆拉进卧室，把恋爱时的那种气概全拿出来，滔滔不绝地对老婆说教十分钟，慷慨陈词，像背诵入党宣誓那样，最后说：

“你一定要拿出笑容来，因为他是我的爸爸，没有他就没有我，没有我就没有顺杨。知道吗？”

“让我怎么笑得起来，多一张嘴，就得多一份水费，多一份电费，多一份伙食费。”

“你看你，连顺杨都不如，他对他爷爷多亲切。”立言说。

“郭立言，你跟我商量过吗？”

“老婆，老婆，别激动，小一点声，立淑不是跟你商量了吗？”

“那就住到立淑哪去！”

“看你说的什么话？”

“住咱们家可以，但立淑也得掏钱，这也是她的爸爸。”欣然说。

“第一天，张口提这种事，我开不了口。”

“你不说，我说。”欣然说。

“还是我跟立淑说，你别说。”

这些日子，欣然脸上依然阴云密布，全家人吃饭，欣然就洗衣服；全家人看电视，欣然就拖地板；全家人午休，欣然就吃饭。她这种我行我素的做法，是冲着郭老汉来的，立言心里清楚，但他也没辙，只要不把父亲轰走就阿弥陀佛了！

郭老汉变得小心翼翼的，吃饭时要瞅一下儿媳脸色，抽烟时也要瞅一下儿媳的脸色，就连上厕所也得瞅准时机，该说的话尽量少说，不该做的家务尽量的去做。

公公如此谨小慎微，欣然找不出茬儿，一家人风平浪静，相安无事。两个月的时间，转眼就过，立淑怎么还不把郭老汉接走呢？这成了欣然思想一个疙瘩。

一个清静的早晨，欣然破天荒的六点起床，独自坐在沙发上冥思苦想，十分钟后，一条妙计涌上心头。

欣然暗自窃喜，把两张百元钞票整齐地折好，整齐地搁在电视柜的显眼处，哼着小曲上班去。

中午快要下班，欣然给立言去了电话，说她今天回家吃饭，叫立言务必赶回。

立言回到家，家里冷锅冷灶的，只见欣然在骂骂咧咧。立言问道：

“大白天，谁惹你啦？”

“两百块钱不见了，明明放在电视柜上。”欣然说。

“好好想想，或许你在外面弄丢了。”

“绝对没有，今早换衣服放这里。”欣然一口咬定。

“慢慢找吧，谁会拿！”

“不得了啦，家里出小偷了，土匪就是土匪，本性难改！”欣然声音提高八度，生怕郭老汉没听见似的。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呀！”立言说。

“我说错了吗，难道我钱自己会走路吗？”

“房子就这么宽，就这么几个人，我会拿，顺杨会拿，老爸会拿吗？”立言说。

“这可说不准。”

欣然继续找寻，继续叫嚷，郭老汉一肚子憋屈，强压制住，把自己关进房子里，儿媳的话从左耳进，一会儿从右耳溜走，但心情还是无法平静。

欣然对着房门嚷着：“你看，你看，有的人心虚了。”

“你说谁，别得寸进尺，我可没老糊涂。”郭老汉忍无可忍。

“欣然，少说两句，我爸几十年老党员，是干这事的人吗？”立言说。

“这年头的党员，有几个靠谱。”

“你们别吵了，钱是我拿的。”立言说。

“你拿，拿做什么？怎么不早说呢？”欣然一脸惊愕。

“还不是怕你骂，饭做好了，吃完饭把钱给你。”立言说。

欣然说不饿，甩手拉门上班去了，立言觉得这事有点蹊跷，他得稳稳老爸的情绪。立言说：

“爸爸，欣然就这脾性，别往心里去。”

“不是脾性，是瞧不起咱们乡下人，你爸活了大半辈子，还听不出？”

“她就刀子嘴，豆腐心。”

“别护着你媳妇，呆不下，我回老家。”

“爸，您安心住下，没人赶你。”

“爸后悔当年不同意你和曹芳，多好的姑娘，多贤惠呀！”郭老汉深叹一口气。

下午放学，顺杨一进家门，直奔自己的房间，从床底下捧出自己的储蓄罐，抽出两张一百元，说：

“妈妈，我今天早上捡到钱，给你。”

欣然看看儿子，看看丈夫，看看公公，低声地说：“杨杨真乖，妈妈亲一个。”

“老师说，捡到东西要交公。”顺杨说。

本章已完结，下一章内容更精彩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