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天还未亮，带娣匆匆扒完一碗烫饭起身要走，她妈**坐起来，瞄见她提着一个大行李包，疑惑地说：“背这么重的东西咋拉练？”

“解放军就这样行军打仗，老师要求的。”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多带点零用钱丫头。”爸里屋心疼地关照她。

“带齐了，爸。走了啊。”她怕她妈下床来翻包看，赶紧拎着出了门。

汪倩已经站在路口等她，见面后将买好的船票和几个刚出炉热烧饼递给她：“带着路上吃。见了张老师问个好。”

“哎，真的谢谢你”带娣很感动。

“我俩什么关系？”汪倩捏了一下带娣鼻子，酸溜溜地说“要不是我俩这种关系，我肯定会和你争锋吃醋的。”说罢两人都笑了。

汪倩送带娣到码头口分手。好在路灯昏暗，码头没碰见其他熟人，检了票匆匆上了船。

“呜---”一声长鸣后，船徐徐离开码头。宝塔根夜幕下依稀可见，石堆旁是张立斌经常写生画画的地方，换一个环境从江面望过去感觉就是不一样，点点灯火，远远的、蒙蒙的，更觉得亲切。带娣有生以来头一次出远门，而这头一次成了她人生一个转折点。她对未来有一种向往，就像牵动的风筝，期望它飞得高飞得远，可是又怕飞高了窜进云层里遭到雷击，怕飞远了风扯断了线再也回不来。水上吹过来的风清新**，船载着她仿佛进入了全新的陌生世界。

出了码头，带娣打听去处，好在同船来的一位大妈也是去同一个地方，牵着四五岁大的男孩，孩子老是哭。

大妈蹲下让孩子趴在背上：“孙子起得太早，吵觉呢。”站起来回头对背后说：“睡吧睡吧讨债鬼。”然后与带娣并肩向前走。

“没有车去劳改农场吗？”带娣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汽车或者拖拉机什么的。

“再往前走你就晓得了，两边尽是看不到头棉花地，脚下坑坑洼洼，假如有车也不坐的，非把心肝五脏抖出来不可。这鬼不生蛋地方。”

走了莫约半个钟头，已经不见行人，路越发变窄，两边杂草齐腰高，田里生长的棉花包已经炸开，挤出绒绒绵绵的白棉花。平坦的棉花地一望无际，连接远处群山。

孩子已经睡着，带娣看大妈背得吃力，将她肩上挎包拿过来帮忙背着。大妈絮叨着：“唉，苦命啊，媳妇不争气外面偷人，让儿子砍了一刀残废了，这个讨债鬼去年判的，还有三年才放出来。媳妇离了，孩子不愿带甩给我。上辈子孽债今世还。姑娘，你来探那个？”

“嗯...”她顿了一下接着说：“来看我哥。”

“犯啥事啦？”

“打架，伤人了。”

“呵，这里出来的以后找工作难啦，人家瞧不起呀。我家门口老七放出来好几年了，路口摆个火炉子卖烧饼，老婆都娶不到的。可怜啊。”

带娣心里想，他不会的，有人等着他哩。

到了目的地，有几十个家属排队候着，交给犯人的所有物品必须一一仔细检查过，包裹贴上姓名编号集中存放，探视以后由管教人员发放给本人。

接待室是一个百来平米大房子，中间放一条宽大的长条桌，四角各立正站着一名全副武装公安，家属先陆续进入坐稳当了，一个管教干部对着手里名单高声叫着名字，犯人另一个门一一鱼贯而入，都穿着同一色浅蓝衣裳，口袋上方印有本人的编号。

张立斌进来时看到带娣先是一愣，然后坐在她对面，埋怨地说：“你不该来这个地方。东西邮寄就行了。”

在船上，带娣想象他俩见面时有多幅画面，他要么与她抱头痛哭讲述离别之苦，要么义正词严辩解冤假错案，要么一如既往谈笑风生。可眼下是她预料之外的尴尬。

“就是想来看看你。”带娣有点委屈。看他又瘦又黑，鼻子酸酸地：“这里劳动累吗？”

“刚开始不适应，现在好多了。有时修修拖拉机广播器材什么的，还帮大家上上文化课，放心，不是太累。爸妈晓得你来吗？”

“不晓得。我决定要做的事，哪个都拦不了的。包里有你爱吃的鸡蛋糕，新鲜的，天热别捂坏了。还有新买的画笔颜料。”

“你家条件不太好，花钱干嘛。”他很过意不去地说。

“不说这些好吗。你抓进来我和爸妈都觉得很蹊跷，肯定什么人做了手脚，有仇人吗？”带娣纠缠心里的结一直解不开。

“仔细想过，没有仇人，可能还有不知道的原因吧。只能等出来以后才能搞清楚。这件事毁了我的一生，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绝不会放弃。”他咬紧牙关肌肉绷得**的。转念又说“这件事你可千万不能参乎进来。你现在任务就是好好学习，照顾好自己身体。”

“我的病好了。后来没犯过。”

“真的？”他双手激动地拉着她的一只手，**握在手心里：“老天开眼，总算等到这一天。你要好好地坚强生活下去，你是早上八九点钟太阳，以后的生活肯定是美好的。”

带娣望着他笑了，美丽的丹凤眼里渗出甜蜜而又苦涩泪水。是他使自己摆脱病痛折磨鼓足生活勇气，而眼下他却莫名其妙被关在这里，人世间怎么这样反复无常！

“小黑还好吗？肯定长高了吧？”他看她老是流泪于是改换了话题。

“长大了长高了。天天黄昏的时候蹲在大门口等你回来，拽都拽不回家。”她说的是狗实际上说的也是自己，说着说着控制不住“哇”地放声哭出来......

离开劳改农场后，带娣仍和大妈做伴，在相距五里地的“天塘村”一个农户家借宿，当天赶不上回去的船，只能明早了。带娣站在村头高坡上，看着群山下的劳改农场，猜想他现在在干什么，太阳快落山了，应该收工洗澡吃饭了吧？吃的什么呢？能吃饱吗？一切都是她所牵挂的。

这个天塘村不大，几十户人家，以种棉花为主业，生产队棉花地与农场的棉花地之间只隔一条小河，听农户家说有时地里干活，还能和河对面干活的犯人远远打招呼，当然守卫管教会远远喝止的。说来也怪，同一个天同一个地，同样的地方，只隔一条河，可这边是天堂那边是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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