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动了真格，第二天弄了个礼品柜回来，说以后大家收回来的礼品就放在这个柜子里，红包存入专门的帐户，由兰兰登记管理。同时从外面招了几个学新闻的进报社，谁不服从就调离或辞退。

老陈的新规惹得大家怨声连连，记者编辑们一有机会便会聚在一起讨论社里的变化，各自的出路。有门路的已经辞职，没门路的正在寻找离开的途径，老陈自然成了大家埋怨责骂的对象，冉超一提到老陈就愤慨激昂，他对在这里的前景完全失去信心，说一旦找到去处就离去。

方涵感到心灰意冷，抛开社里的变化不说，就他个人的生活圈而言也足让他丧气，参加工作三年来，除了他敬重的赵社长外，冉超与他的关系最好，如今一个进了监狱，一个即将要与自己分别，生活似乎变得荒谬令人黯然伤神。

方涵是在读大学的时候认识冉超的，冉超比他高一届，两人在社团里认识，那时冉超有个响亮的绰号叫包子，这绰号源于他在金钱方面的精明，比如几个人在一起出去玩，吃饭时冉超总是拖到最后一个吃完，等有人掏出钱时，他便也把手伸进口袋说：我来，我来。但从没见他付过钱，不过买早餐时他会抢着付包子钱，如此多次后，包子的绰号便叫开了。

冉超贪财，一听到红包、钱之类的字眼，那对无形翅膀就会条件反射般地扇动起来，逐利而去。老陈的新规无异于断了他的财路，从他的角度来看，对老陈怀恨在心也是性情中的事，但他的姿态让方涵感到不安，冉超似乎要跟老陈作鱼死网破般的斗争，不但高调地说自己要离开，还煸动别人离开，并说他正在对老陈作调查，一旦发现丑闻立刻爆光，给老陈痛击，还鼓动别人去调查老陈，一起斗倒他。

冉超的言行让方涵感到他尽早会跟老陈爆发激烈冲突，可没想到最先与老陈发生激烈冲突的是方涵自己，这冲突还是在没有预兆的情况下发生的。那天，方涵发现自己精心编写的新闻稿子被老陈撤下来了，若是别的稿子撤下来也就算了，但这篇稿子是个例外，这是方涵为“记者”二字的尊严写下的。

上个月，方涵去酒店赴一个宴会，中途上洗手间的时候，在大厅里碰到兴隆厂的李老板，方涵为他写过软文收过红包，算是熟人，便跟他招呼寒喧了几句。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方涵听到李老板对同伴说：“……叫个小姐在**让我舒服一下要花八百块，叫个记者在报纸上让我舒服一下只要五百块，哈哈，五百块还太贵了，下次减半，给他们二百五照样会按我的要求发稿。”说着恣意大笑了起来，嘴里的金牙闪闪发光，笑完又跟同伴说：“你上次那个事处理得太糟糕了，光想着在法庭上找公正，却得罪了媒体输在舆论上，最后被口水淹得呛坏了肺吧。我告诉你，遇到这种事不但要上法庭更要在媒体上造势，摆平记者比摆平法官要容易多了，只要你把红包一扬，记者们都会趋之若鹜，一拨一拨地为你报道，要他们写什么他们就怎么写，现在的记者只认钱，跟妓女差不多，给钱就脱……”

方涵气得脸色苍白，恨不能在他那张油光闪闪的脸上抽两下，但他忍住了，抽这家伙两下太便宜他了，方涵下决心要让李老板为自己不负责任的侮辱性言论付出代价。

次日，方涵叫跟他的实习生去兴隆厂卧底调查，他每天晚上跟实习生碰面一次，从实习生那里了解兴隆厂的情况，并帮助实习生分析碰到的问题，再根据自己的经验作出指示。

半个月后，方涵通过实习生把兴隆厂的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兴隆厂主要生产“好师傅”牌食用调和油，其商标上标着花生油、大豆油、芝麻油的花生油，实际上却是用劣质棕榈油、地沟油、粗制棉油、花生油香精勾兑的。国家卫生部门对地沟油危害的解释是：食用后会破坏白血球和消化道黏膜，引起食物中毒，甚至致癌。粗制棉油中含有一种叫棉酚的物质，对肝、血管、肠道、神经系统的毒害极大，还可造成生精细胞损害，导致睾丸萎缩，造成终生不育。

兴隆厂的生产环境更糟糕无比，本该进行消毒处理的装油罐子全部堆放在一个脏乱不堪腐臭阵阵的仓库里，老鼠、蟑螂、蜘蛛、蚂蚁、苍蝇、蚊子等都是这里的常客，蟑螂、蜘蛛、蚊子甚至以没瓶盖的空油罐为家。工厂平均每天出油1万多斤，通过各种途径流向百姓的餐桌，可谓流毒无穷。

令人惊心的黑幕刺激出了方涵作为记者尚存的一点良心，他一气呵成地完成了稿子。这稿子是方涵记者生涯写得最为认真，也几乎是唯一本着良心写的稿子，结果却被老陈给撤了，方涵岂能甘心，直接找到老陈问：“陈总，我的稿子为什么被撤下来了？”

“那篇稿子不能发。”老陈正在看资料，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句。

“为什么不能发？”方涵怀疑地看着老陈，他怀疑老陈受了李老板的好处：“政*府正在打击假冒伪劣食品，国*务*院也一再强调食品安全问题，焦点*访谈都在爆地沟油的问题，为何到了你这里就发不了了？”方涵理直气壮地质问。

“整顿问题食品的风潮已过了，并且前一段时间也报道了很多，读者已经对这类新闻失去了阅读兴趣。其记者提供了更好的新闻，我为何还要登这些过时的东西。”老陈一脸正色地说：“你的稿子也不符合写作规范，我一再强调要采用《纽约时报》写作手法，用故事开头吸引读者，写作过程中多用动词，少用形容词和副词，一篇完整的新闻稿要有全景，有特写，有情节，有细节，有远景，有近景，使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有想像，有思考，有情绪，有判断。你的稿子却结构松散数据干巴，从头到尾枯燥无味一点故事性都没有，你让读者怎么读下去。”

“先生！我们是在做新闻，不是在虚构文艺作品，我认为故事性并非新闻的重点，那些触目惊心的造假行为才是我们要报道的重点。什么不符合写作规范，什么已经过了时了。你这是欲加之词，等于间接地在为恶势力作辩护！”方涵生气了，他原本就对老陈有成见，加上这段时都在与冉超等人批判老陈，这积累起来的怨气一下爆发了。年轻人的火气一旦被点燃，就会忘了自己的处境和身份，方涵与老陈隔着桌子对峙，两人一老一少，一胖一瘦，像一对反义词，方涵接着说：“先生，摸摸你的良心吧，放纵自己破坏规则是在哺育社会的邪恶，这邪恶很快就会回头把你撕碎吞噬。”

“我在为恶势力辩护？你就高尚了？”老陈冷冷地说：“去年八月份，你拿着卧底资料去找“放心吃”食品厂的许总要封口费，并说只要许总给你三十万，你可以让全市的报纸都会为“放心吃”火腿肠做软广告，还暗示威胁不给钱就爆光。结果，许总因为没有答应的无理要求而遭到无情打击，你不断在报纸上攻击“放心吃”火腿肠，导致“放心吃”变成了“没人吃”。你甚至恼羞成怒的把整个食品界都骂了一顿，说什么中*国有五十七个民族，制造假冒伪劣食品的是食人族，你忘记了自己因此被停职一个月吗？另外，你要挟“很好吃”饼干厂拿封口费的事就不要我说了吧？”

“什么？”方涵震惊了，他被撤职的事大家都知道，但要挟“很好吃”拿钱的事只有冉超一个人知道，老陈为何知道？莫非冉超跟老陈在私底下有什么交易？方涵心里一惊，说不定冉超为了升职把自己当投名状纳给老陈了，方涵脑海里一下闪过冉超前一段时间的言行，他总说自己要离开这里，并煽动别人跟老陈对着干或离开这里，难道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别以为你想干嘛就能干嘛，我这里不惯这种习气，若是不想干了就走人，随时有人替代你。”老陈说。

“你唬谁呢？我想不想干不是你说了算，本来我已打算辞职，但现在改变主意了。”方涵也冷冷地盯着老陈。

“哟，长能耐了，你改变主意了？你信不信我今天就可以让你结工资走人！”老陈大声吼道，方涵的无礼令他怒火中烧。

方涵似乎有持无恐，他换了话题说：“你不用这么大声，你以为你跟兰兰暗地里的关系就没人知道吗？有些事情恐怕只有你太太不知道吧。另外，请别站在道德制高点来教训我，你并没有你表现的那么高尚。”方涵说这番话也是依据的，上个礼拜三晚上，他看到老陈和兰兰趁夜色神秘地住进了平安旅店，为了弄明俩人在干什么，方涵也住进平安旅店卧底调查，发现老陈与兰兰间存在不正当男女关系。

“你胡说什么！？”老陈脸色变了，表情中透着慌乱，但很快就平静下来：“我跟兰兰有什么事？你不要信口雌黄！”

“还需要细节上的描述吗？我的舌头还知道什么是廉耻，平安旅店的墙也不是密不透风的。”方涵冷冷地说。

“平安旅店……什么平安旅店？你、你无耻……”老陈似乎已气极，擅抖着**说不出话，然后埋下头脸色铁青地胡乱翻着桌上的资料，翻资料的手都在发抖，似乎有满腔的怒火发泄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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