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连连部。

两张简易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各种表格、文件。指导员陈岚岭坐在桌前，紧皱双眉全神贯注的看着手中的报纸。那是一张“人民日报”，一行套红标题赫赫印着《中共中央转发中央军委、总政治部的紧急指示——取消“军队院校的文化大革命运动在撤出工作组后由院校党委领导的规定”》，还有一篇署名文章《踢开旧党委，自己闹革命》。

陈岚岭，宁夏本地人，今年33岁，从宁夏农林学院毕业后，分配到红柳堡农场担任林业技术员。几年下来成绩突出，入党不久又担任了红柳滩林业站站长。去年成立农5师的时候，自治区农垦局按照上级指示，将原本下属的所有农场、林场、牧场，全部划交兰州军区管辖。所有干部、职工也都交农5师调配。5师清理了一批不适合归入军垦建制的职工，并对所有留用的干部重新调配使用。他被任命为32团9连指导员。

担任连长的王奎，情况和他完全不同。王奎今年40挂零，是原三五九旅的老兵，没有什么文化。这次组建兰州军区生产建设兵团，特地从新疆生产建设兵团调来一批连营干部。王奎虽然没有文化，对兵团建制下的大农场管理手段，却有相当丰富的经验。这样两个人的搭配，也算相得益彰了。

王奎站在正面白粉墙下，对着一幅地图，一面看，一面操着浓重的陕北口音大声说着。

“老陈，我看要抓紧安排下步的生产。今冬活计重咧，拖不得。你看看，除去我们自己的任务，团里另下的任务，就有西干渠延伸段500米，新建4号支渠2000米，垦荒200亩。乖乖隆的咚！要压死人咧！今年冬天这批后生娃娃有苦吃咯。”

听不见陈岚岭回答，王奎回过头，又叫了一声。

“老陈，你咋不搭理我？看啥入神了？”

陈岚岭终于抬起头，对着刚刚放下的报纸敲了一下，又长长的出了一口大气，说：“王连长，我担心这些任务都要泡汤了。”

“你说哈子？任务要泡汤？！”

王奎两眼瞪得像铜铃，“咚咚”迈着大步走到桌子边上责问。

“你看看这报纸上说的什么！”

“球咧！你知道我大字不认识一箩筐，会看啥报纸？上面说啥了？”

“‘踢开旧党委，自己闹革命’除去野战部队，所有单位和农村，都要开展文化大革命！你说，这‘四大’一搞，这帮城市娃娃兵怎么管？”

“这……搞什么名堂？”

王奎愣在那里。

他搞不明白“文化大革命”是个什么“革”法？只知道庄稼活不能错过节气，今冬的活完不成，来年收成就有影响。可他又是个极为忠诚的战士。对上级指示，“红头文件”，还有报纸，有一种极端的服从意识。虽然不明白究竟为什么要文化大革命，不过什么叫“四大”还是知道的，就是“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这“四大”一开展，谁还有心思下地干活去？还要“踢开旧党委，自己闹革命”？“党委”就是党的领导，还分什么新旧？踢开党委不就是踢开党的领导嘛，还什么“自己闹革命”？整个一个“反革命”！

王奎站在那里呼呼喘着粗气，觉得嗓子眼里直蹿火，扯开大嗓门对外面喊：“文书，整点凉白开进来！”

一个长的很清秀的小伙子推开里屋门，伸进头，说：“连长，这天气挺凉了，您还喝凉白开？我给你倒点热的吧。”

王奎一肚子火气，对着桌子重重的一拳砸下去，说：“你个许志远！我肚子有火气要喝凉白开！谁要你倒热的？”

许志远忙说：“连部没有凉好现成的开水。要不，我去食堂找？”

王奎又要开骂，陈岚岭忙对许志远摇摇手，说：“快去吧。”

许志远答应着转身出去，嘴里不知在嘟囔什么。他忘记关好连部的门。

陈岚岭突然听见一阵低沉哀怨的箫声从外面传进来。他不由一呆，凝神听着。

“老王，你听。”

王奎气呼呼的问：“听啥？”

“听听这箫声。”

王奎回过神，直起耳朵，听见一丝“呜呜咽咽”的箫声传来。

“咱们连应该只有萧海鹏会鼓捣这箫啊，笛的吧？他平时吹的那个笛子很有劲，今儿是咋的？这调调像要哭。”

蛮牛般的连长王奎，平时很喜欢和这些年轻的城市兵打哈哈，对自己手下几个小排长就更加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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