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雷总是担心这幢楼会塌下来。

他每一次从楼里出来，总要回头望望，在夕阳下的光辉照射下，这幢建了十年的楼房显得有点飘摇。

没想到自己家的楼房当年花钱最多，地基最深，钢筋混凝土也用得最多，现在却有些倾斜起来了。

妻子时常骂他：人如楼，楼如人，什么样的人就建什么样的楼。

娘娘的，这哪跟哪呀，王雷虽然感觉自己即将退休了，但精力还是可以支撑十年八年的，而这幢楼，估计只能再支撑一两年就塌了。

妻子早早就搬走了。

他一个人舍不得离开这幢曾经给过他荣誉和光芒的楼房，当年那些人看着它拔地而起的时候，那种羡慕的目光如烙印一样烙在他的脑海中，这种目光曾经让他兴奋了许多年。他爱这幢楼，胜过自己的生命。

一个年轻人来到楼下，看了看，拿出一个小型喷务器，在墙壁上射出一阵滋滋的声响，几个红色的缭乱如草的字体在墙壁上显现出来：危险，请勿靠近！

王雷气得冲过去，骂道：“你亚的，你是谁啊你，胡乱喷什么，快擦掉！”

年轻人看了看王雷，笑道：“大爷，这楼是您的吧？你可得马上搬走了，太危险了，倾斜度达到了八十度，一声雷响就能把它震倒了。”

王雷大怒：“胡说八道！什么八十度？你戴个眼镜当眼罩用了？我只要活着，就不会离开它。”

年轻人扶了一下眼镜，笑道：“大爷啊，命要紧啊，我一路走过来，大大小小的楼房也看了不少，你这幢最是危险。您是因为没有其它住处了吗？”

王雷笑了。

他有五套房子一套别墅，没有住处？开什么玩笑？但自己没必要告诉这个四眼田鸡。

“你快把这几个字擦掉，否则别怪我骂人！”王雷生气道。

“大爷，现在刮着北风，从来不见北风能刮那么急那么远的，我们这个南方小城也未能幸免呢，听说过几天会有更大的风，真是很危险的，大爷。”四眼年轻人耐心地笑道。

“大爷大爷，你才大爷！我今年五十五，正当壮年！”王雷刚从正处的位置下来，到人大当了个副主任，心里一直就不服老。

“哦，哈哈，大爷，哦，不，是大叔叔，呵呵，我爸也就比你小几岁，我还是叫你大伯伯吧。”年轻人走到隔壁家，看了看，仰面目测着那幢楼房的角度，终于长叹一声，说道：“怎么这边的楼房都有些歪斜？”说罢，拿出小型喷务器，刷刷刷几下，墙壁上也出现几个字：危险，勿近。

王雷哈哈大笑：“年轻人，你惹了大麻烦了，你敢在赵市长的楼上喷字，不想活命了吗？”

年轻人笑了笑，扶了一下眼镜，继续往第三家，同样目测，同样喷上：危险，勿近。

王雷乐得看热闹，一路跟着他，见他一共喷了三十多家，全是市里主要领导的楼房，心里终于得到平衡，妈个比的，原来他们也有这一天，这个年轻人够牛逼，就看他如何死了。

果然，就在年轻人喷到第三十五家的时候，冲出来几个人。

王雷认得这一家是一个叫王刚的公安局局长的家。

那几个年轻人冲出来，挥拳就打。

四眼年轻人的眼镜被打烂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浑身脏兮兮的。

围观许多人，全是平民百姓，农民工，贩子，下岗工人，基层干部。

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欺凌。

他们在看着，在笑。

真是不自量力，哪里出来的一个迂腐书生。

别人的家危不危险关你个卯事。

这一幢幢别墅是你想喷就喷，说危险就危险的？

四眼年轻人只护着那瓶小型喷务器。

终于那几个年轻人累了，哑了，打不动了，也不见年轻人动弹了。

“打电话叫阿黑过来，拉到火葬场里直接烧了！”其中一个年轻人拿出手机，拔打号码。

王雷混在人群中，开心极了。

只可惜自己又得掏钱去擦那几个字了。

奶奶的。

便宜他了。

他突然抬头往上看，觉得好像一夜之间，所有的楼都有些歪了，难怪，好啊，难道是地震？

王雷知道之前这座山底下是一个煤矿，住的是那些煤矿工人，但据说有一天一个市里的领导视察煤矿时发现这竟然是一处风水宝地，可以保证在官场上屹立不倒，同时还财源滚滚，可谓是富贵两全之地。

于是，来了一群地质队，勘探出一个结果：地下的煤层已经不能再开采，必须马上关闭这座已经有三十多年的煤矿！

领导讨论，集体通过，一致同意专家的意见，为了老百姓的生命安全，为了煤矿工人兄弟们的生命保障，必须无条件关闭，并且撤走所有居住在此的工人，必须找一处好地方安置好这些工人兄弟。

全市集中全力，宣传，动员，搬迁，安置，一整套工作三个月内完成，创造了比深圳速度还快十倍的工作效率，树立为全市的典范。

一个月后，开进来一大堆大型机械，开路，架桥，拉水，铺管，打探，渐渐地，起来了一幢幢别墅，把整个原本破破烂烂的工人村变成了高档别墅区，进出有军人把守，白天黑夜都是不夜城。

门口挂了个牌子：军事管理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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