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本市炼厂常压车间一名泵工。我所在的热油泵房操作间的面积只有64平方厘米。{我这人有个毛病——说话喜欢夸张}伸胳膊手碰墙,直起腰脑瓜撞房梁,从火车站弄来的靠墙摆放的盆椅那儿稍稍挪下脚,就出了操作间的烂木门。在单位的所有时间里,我都老老实实百无聊赖地坐在盆椅里。
热油泵房整个看上去象一只长着鹰翅膀的小麻雀。操作间自然是麻雀身体,而两只翅膀则是塞满机泵的厂房,热闹得好似一座国际机场。去年我大学毕业刚来这时,钢铁机器震耳欲聋的轰鸣使我烦躁不安。而现在我的耳朵适应了,坐在操作间里感觉不出一丝嘈杂。
有一回常底泵偷停,那么大一台泵变成了哑巴,我却没有察觉。操作室的兄第们在微机荧光屏上及时发现了这起事故。班长带着两名操作工跑进泵房,经过一阵手忙脚乱地忙活,常底泵从昏厥中苏醒了。因为这次工作疏忽,在交接班会上我挨了车间主任狠狠一通批评,最惨的是丢了一半当月奖金。
生活尽管枯燥乏味,可心情好时也能找到乐趣。每逢瓢雪的日子,我就站在泵房门口的台阶上观赏雪景。在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大自然鬼斧神工面前,我常常激动得孩子一样直淌眼泪。站得久了,受不了刺骨的寒风,我就俯身在松软洁白的雪地上团个雪团。放在操作间铁制办公桌上,坐进盆椅里,双手支腮凝神观看。看它如何被屋里的热气慢慢融成水。
我们这个班的职工除班长过了而立之年,其余的都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儿,少年的稚气未曾脱尽。雪霁天晴,难兄难弟们便象出笼的鹊鸟冲出主控制室,到厂房间的空地上打雪仗。
在这种游戏里,陈聪和王强总要被迫扮演阶级斗争对象。他们处了两年的对象,据说来年这个时候就要踏入婚姻的殿堂。
胡波喊一声:“兄弟们,咱们为陈聪和王强举行婚礼,好不好?”
“好”我在一旁回应道。
于是大家就用口哨吹奏婚礼进行曲,与此同时雨点般的雪团便砸向新娘和新郎。新娘娇声娇气地尖叫,咯咯咯咯地傻笑,往新郎身后躲藏。新郎根本没机会反击,他只能护住新娘在我们的穷追不舍下没命地逃窜。雪团不住地在他们身上炸开花,有的家伙一时兴起,索性跑过去,拿雪团往他们脖子里塞。一时间,因过分**有些**的傻笑,新郎气急败坏地斥骂,新娘的尖叫混合在一起,沸沸扬扬回荡在装置区上空,把常压塔震耳欲聋的吼叫都**去了。
夏天,泵房前面排水沟旁边的矮树篱便焕发了生机。这片视野中唯一的绿色,时常引逗来几只灰麻雀。这些逃脱气枪子弹、粘网的福大命大的小家伙,围着矮树篱唧唧喳喳欢快跳跃,在树篱前的砂石路上觅食。好象它们生活的酒杯里盛满了欢乐似的。其实它们对人类充满了恐惧,只要我在座位里稍稍扭动一下身体,它们都会惊慌失措地飞到对面催化车间高大的空压机厂房上去。
为了留住这些小生灵,让它们帮助我打发掉懒婆娘裹脚布那么长,那么臭的时间,我只好把自己塑成庙里的泥菩萨,连脸上的表情都是凝固的。
除了木然呆坐,剩下的时光就是在给陈聪打电话,东拉西扯中度过的。反正是公家电话,不用白不用。我们往往一聊就是几个小时,直到她在三注泵房那头打哈气暗示我她对聊天厌倦了,我才恋恋不舍反下话筒。陈聪是我们这个班唯一的女性。芳龄十九,职业高中毕业,在家呆了两年,去年顶替父亲成为炼厂倒班工人。她长的不漂亮,也不算丑。脸蛋儿从额头到嘴巴是按鸭蛋形状设计的,可是那曲线临近收尾时却突然加宽了。毛病出在她的下巴上,她的下巴边缘夹角实在太大了,少说也有160度。这就给她造成终生的缺憾。以至于我们都不敢用沉鱼落雁、羞花闭月、倾城倾国这些词恭维她,以免刺伤她那少女的自尊心。
若是用电锯把下巴锯下去,接上半个鸭蛋壳,那她这张脸该是多么完美的艺术品呀!她的眼睛大而清澈,瞧人时总是上下左右乱转。她的鼻子使出吃奶的力气向上翘,这一翘不要紧,顿时给她的脸增加一水桶的清纯和妩媚。她的嘴巴是古典美的样板,进餐时,须用最细的筷子,一粒粒地夹送,才不至于把嘴巴撑开花。
正是因为她,我们才发现工作帽的妙用。她一戴上工作帽,下巴看上去就不那么显眼了,不那么硕大肥厚了。鼻梁上再架上近视镜,这时,我们这个班的小伙子就惊讶地发现她的整张脸都放射出璀璨的光芒。她的嗓音也满动听的,柔柔嫩嫩的,有时也干脆得象爆豆似的。
我发自内心地想给她打电话。跟操作室的男同胞我没什么唠的,可跟陈聪总是唠个没完没了。通过电话我们由陌生到渐渐熟悉。我们天南地北啥都扯,就差没谈她的月经期、**结构,以及少女的青春骚动了。
我必须控制给她打电话的次数,我把每班三次电话降到两次。这样做是怕王强吃醋。其实王强早就知道我暗中同他较劲,只是彼此心照不宣罢了。不过这正合了陈聪的胃口,试问又有哪个女人不曾盼望世上所有男人为了得到她的爱,而拔剑而起,挺身而斗呢!
我这人还有个毛病,有时会突然冒出一股书呆子的傻气。就跟陈聪的下巴似的,使我在别人眼里存在不可弥补的缺陷。然而我却没有陈聪弥补缺陷的法宝——工作帽和近视镜,所以当我的书呆子气一旦在班组全体成员的注视下发作时,我的处境就变得十分不妙了。
有那么一次,我吃过食堂为倒班工人特意做的放了过多盐和花椒、大料,忘记放豆油的猪吃了都直皱眉头的晚饭。喉咙里象着了一团火,于是去操作室喝水。
泵房和操作室没法比,一个是地狱,一个是天堂。操作室宽敞明亮,不但有饮水机,还有两台冰箱那么大的商用空调机。炎炎夏日,房间里总是凉爽怡人,空气也清新。而泵房则闷热难当,空气污浊,浸满了汽柴油气味。更让我眼馋的是操作室热闹。五六个年青人凑在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八个小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在操作室呆腻了可以到更衣室偷着下象棋,玩扑克,睡觉。。。。。。不用担心机关干部查岗,他们在装置区一露头,大门口经警岗的经警就会立即打电话通知我们。
一推开操作室的玻璃门,燥热的身体立时便没入深秋的凉意里,不禁接连打了几个喷嚏。陈聪坐在工作台上,翘着二郎腿,上身半仰靠坐在身后的电脑上,神态悠闲。其余的人都坐在工作台前面的盆椅里,所有的目光都聚在王强身上,王强正在口若悬河地讲学生时代亲历的趣事。
“上职高时,我们班有个小子很有意思。他喜欢上邻班一个女生。一天放学后,他尾巴似的跟在这女生屁股后面,走到没人的地方对她说,小妞站住,搞对象不?我爸大款,我妈大夫。那女生当即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这事我知道,没劲,讲个新鲜点的。”陈聪说。
王强挠挠脑袋,想了一会儿,忽然一拍大腿说:“想起来一个。那天我和我班几个小子出去溜达。当时天空象下了火,我们汗流浃背,口干舌燥。见路边有个老太太卖雪糕,就拥过去,饿狼一样吃了老太太半冰柜雪糕。解了热,散了暑,谁也不肯掏钱。我灵机一动,对老太太说,大娘,你见过马踅吗?老太太说,你这娃真有意思,不但马踅,驴踅我都见过。我又问,那你见过人踅吗?老太太摇摇头。我们给你表演一下好吗?我冲大家使个眼色,随后,不等老太太明白过来,我们这帮家伙撒丫子就跑。把老太太气得当场背过气去。”
操作室传来欢快的笑声。胡波好容易止住笑,说:“我给你们讲个更有意思的。初三最后一个学期,教我们班化学的老师姓许,四十多岁,体态臃肿。每堂课的头半堂都要拿她儿子炫耀一番。说她儿子长的如何帅气,穿衣服如何挂架,学习成绩如何优异,脑瓜如何聪明,后来如何考上名牌大学。。。。。。直到讲够了她儿子的事,才给我们上化学课。每堂课都如此。一天,她讲她儿子的事正来劲,我举起手,许老师说,有什么事,站起来说。我从座位上站起来说,老师我可以提个问题吗?她冲我点点头。我问,中考考补不考你儿子的事?同学们哈哈大笑。许老师的脸唰的一下就撂下来了,抓起黑板擦向讲桌上一摔,转身出了教室。”
“没劲。”王强撇撇嘴不屑地说。
“对了,让豆根讲讲大学校园里发生的有趣事吧。”陈聪把目光投向我,笑盈盈地说。
“大学生可没有那么流里流气,无法无天。”我随口说道。
操作室里一瞬间沉寂下来,空气沉闷、窒息,我看见大家正用目光传递不满、愤恨、讥讽的信息。我不知怎么昏了头,一不留神竟把平时对他们的鄙视流**来了。现在想把话收回来已经太晚了。一句话不要紧,把一个班的所有人都得罪了。
王强垂着头轻声嘟囔一句:“傻瓜!”
陈聪面露愠色,脸扭到一边。胡波斜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只有班长依然笑容可掬,不过他的笑容里藏着别的内容。这小子炼厂建厂时就来了,在单位里混了这些年,早已圆滑世故。就算万般恼怒,也只藏在心里,决不会让你在他那张胖脸上看出蛛丝马迹。
为了弥补过失,缓和沉闷、尴尬的气氛,我说:“我给大家讲讲伟哥吧!”
陈聪脸上又绽开灿烂的笑容,她天真地问:“伟哥是谁呀?”
“伟哥不是人。。。。。。”我抛了个包袱。
“你吃臭豆腐了?!刚骂完我们,又骂伟哥。”王强从盆椅里仰起头怒冲冲地盯着我道。
我躲开他的目光,缓和一下沮丧的情绪,接着说:“伟哥的确不是人,而是时下风靡全球的一种药。”
“治什么病的?”胡波问。
“你听我说就知道了。”
我见他们都表现出好奇,似乎把刚才的不快忘的一干二净,顿时来了精神。
“伟哥的研究本本来是针对心脏病患者的,却意外成为令全球男性**的‘蓝色小精灵’,不仅使用过的男性赞不绝口,也有女性悄悄服用后,认为有助于提升鱼水之欢。”
“你用过吗?”王强用讥讽的语气问。
“你知道一粒伟哥要多少钱吗?黑市要卖五六百元。我一个月的薪水只够买一粒半。再说即使买的起,也没地方用呀!”
“哈哈哈哈。。。。。。”
操作室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哄笑声,陈聪臊的脸一下红到脖子根。她骂一句“放屁”,便从盆椅里站起身,抓起缀了红、蓝布块的坐垫跑出操作室。王强回头向我抛下一句国骂,跟了出去。
望着他们跑出去的身影,我为自己成为大家的众矢之的而伤心不已。班长、胡波他们都转过身装模做样地看微机屏幕上的流程图。没有人同情我,没有人劝慰我,我木头似地站了一会儿,自觉没趣,于是回到泵房。
我坐立不安,预感到今后将被周围的人疏远,只因为说了几句没分寸的话。这不公平!我打算给陈聪打个电话,好好向她解释解释。我抓起电话,拨通了三注泵房。
“谁呀?”那头陈聪语气柔和地问。
“是我,豆根。”我有点紧张,喘气都不大自然,我迫切想向她解释清楚刚才发生的不快。
“有事吗?”她沉默了十几秒钟,冷冰冰地问。
这十几秒种对于我如同几个月那么漫长。
“我,我想解释一下。。。。。。”
啪!她不等我说完就撂下了电话。撂电话的声音仿佛惊雷在我耳畔炸响。
这个夜班我过得特别孤独,特别烦闷。我无精打采象一滩烂泥堆在墙角,操作室发生的那一幕,一千次,一万次在我眼前闪现。象恶魔似的啃噬我脆弱的神经。凌晨两三点种我在极度疲劳和困倦中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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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泛滥 爱你在心口难开』
有一段时间,~作室的饮~机坏了。当时胡~拿只空杯子走到跟前,碰一~~~~的塑料柄,冒着~气的~~哗哗响着~~胡~的杯子里。胡~在茶杯里放了一捏厂子发的劳保茶,~支在工作台~,有滋有味地~喉咙。王~~~去抢,胡~灵巧地躲开。“大鼻子甩泡,滚蛋!”王~~指捏住鼻子,~了个甩鼻涕的姿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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