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远就看到了,那是艘很大的船,我叔叔看见船前的水面,**来一部分,很象海豚的鼻子。
我叔叔和他表哥踏上甲板,从打开的顶仓下去了,他们要去见马雅科夫斯基。
马雅科夫斯基的名字是别人给取的,他的真名大伙反而不知道,也不关心。在我叔叔看来,他确实很象马雅科夫斯基,准确点说,是象历史描述中的马雅科夫斯基。他一米九十的身材,腰杆总是挺直,双唇紧抿,总是一副专注的神情。
海盗头子把我叔叔交给马雅科夫斯基的时候,他正在驾驶仓隔壁的台球房内打台球,和另外一个海盗。他出杆果断迅速,丝毫不受锅炉和马达的声音干扰,他也很快就赢了。
马雅科夫斯基聪明过人,不仅擅长台球方面的平面几何,精通航海方面的球面数学,对人情事故也是轻车熟路,担任是大副的角色,船上很多事务都由他来负责,其中就包括新人的培训。
他看出我叔叔对真正的海盗生活有点茫然,他开口说话了,声音象是从水缸里发出来的,不过每个字都在重音的核心部分,听起来非常清晰。他解释了海盗生活的本质:我们海盗都罪恶深重,有且只有杀人才能减轻我们的罪过,其余的都在其次。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我叔叔以前总觉得自己适合当海盗而已,不知道为什么适合?我叔叔他在写给我的信中说,他一直有种杀了人却没见血的感觉。就是说他做了件比杀人更加残忍的事情,让自己无法忍受,当海盗杀人正好可以稀释那种残忍在心中的比重。当然,我是无法理解,象我叔叔那么软弱的人会这样,过年的时候,我奶奶让他杀一只鸡,他都没胆子下手。不过事情对软弱的人来说,真的是很难说,也许真正的原因正是这种软弱,软弱和无力总是如影相随,无法分开。这种软弱使他无力承担责任,即使是象杀只小鸡样的责任。
马雅科夫斯基看见我叔叔脸上茫然的神情消失了,紧接着说:不过其次的事情也很重要,这其次之中有三件事情是必须要学会的,首先是必须能够时刻确定到自己在船上的位置,这一点在各层甲板之间多踩几次楼梯就可以学会,其次是必须能够时刻确定船在海图上的位置,这要花些时间学些基本的理论,第三件事情,是必须学会使用海盗的云梯。
我叔叔就在各层甲板之间转悠,碰到的海盗们的样子,是一个比一个凶猛,他们可不管谁是谁的表弟,不过他们从来不在船上打架,他们经常把酒瓶子砸碎,表达自己的愤怒。后来我叔叔第一次使用这种表达方式,却招来了更大的愤怒,因为他砸碎的瓶子里面还有一些酒,这是不被允许的,好在海盗头子出面调解,事情才算结束。海盗们的凶猛,并不出我叔叔的意料,他很早就知道,海盗们总是按照各自的凶猛程度来分配利益的,这种利益分配的方式简单,并不象陆地上那么复杂。我叔叔头一个熟悉的地方是厨仓,有一次他肚子好饿,到那里寻找食物,寻找的过程中,看到一个个的大蒸笼叠在一起,他以为那里面肯定是馒头,翻开最上面的一个盖子看看,确实看到了一个非常大的馒头,一只大海龟在里面。我叔叔那时候不知道大海龟的用处,以为确实是海盗们的馒头,以为海盗们确实象传说中那样厉害。
至于马雅科夫斯基交待的第二件事情,我叔叔不怎么放在心上,他只了解到什么经度和纬度,具体船在什么位置,他一点都不知道,速度和位置是密切相关的,马雅科夫斯基提到轮船速度时,总是按节数来衡量,而我叔叔总是习惯以公里每小时衡量,这就象让他皈依另外一种宗教那样困难,好不适应。好在开始的时候,他不用单独开着一只船去执行任务,如果那样的话,他肯定是有去无回。
在学会抢劫别人的船只之前,得学会抢劫自己的船只。我叔叔也参与这种模拟行动,刚开始时候,海盗船非常缓慢航行,接近静止不动,我叔叔他们站在小艇上,朝海盗船尾的甲板扔出铁蒺藜。就是他自己锻造的那种东西,不过现在系上了云梯,一种好象很多层的软秋千。云梯的那一头就**抓住了大船,然后我叔叔顺着云梯就往上面爬,提醒自己不要往下看汹涌的海水。后来这种训练就在海盗船开动过程中进行,马雅科夫斯基拥有海盗里最好的驾驶技术,他在驾驶仓里驾驶,让海盗船纵向大幅度地变速,横向大幅度地摆动。我叔叔就在云梯上荡着秋千,为了避免自己与船身相撞,他在秋千荡离船身时,思前想后之后,常常是决定跳到海里,就把手一松,掉到了海里,然后从海里爬起来,重头再来。
海盗船在大洋里顺风飘荡,甚至有的时候,放出大量的风筝,就好象一群翱翔的大鸟拖着船前进。我叔叔当然好奇,就跑到甲板下,海盗头子和大副以及其他的的海盗正在玩牌,看样子非常开心。我叔叔问他们为什么要放风筝,回答是近来油价猛涨,这样做可以省下些柴油费用。我叔叔的海盗技艺已经练成,他渴望一次痛快的捕猎行动,但是迟迟等不到行动,他有点怀疑这是群假的海盗。借这个机会他就问他表哥:“我们在支出方面的表现保守点是对的,为什么在收入方面的表现也同样消极?”
“你怎么还象个小孩子样的?”表哥有点生气了,表哥的性情在陆地上和船上,相差好大,好象是两个人样的。
“时代已经变了,以前那种撞运气的方式,现在只存在于故事之中,我们现在有新的方式。”马雅科夫斯基缓和着气氛,接着说道:“一起来玩三七牌吧,这是以前水手的玩法,也许你会喜欢”。
三七二十一,我叔叔以为那是二十一点,很乏味的玩法,就表示说不喜欢玩。
海上的早晨,他观看海上日出,感觉光阴虚度,对不起这些阳光,海上的傍晚,月亮象美人的头颅,依依浮出海面,渐渐挂在半空,只是不见美人的身体。
我叔叔在海洋上不合时宜,就象他以前在陆地上一样。他被分在一个行动小组,这个行动小组里面最凶狠的是大黄,自然他是组长,小组负责维护保养所在小组的设备,象水冀艇样的小艇,以及其他的东西。这个组有个叫小黄的海盗,相貌很象大黄,但凶狠程度不够,所以有这个称呼。因为住处相邻,他们两个很快就熟识了。有一回,他们在喝酒,录音机里放着水手的号子音乐,里面水手喊一声,就接着有女人陶醉的**声,来回的重复,我叔叔不知道该重点听哪一部分声音。我叔叔和他边喝边聊天,突然他想起昨天看到的情景,鲸鱼翻出海面,**雪白可爱的肚皮,就跟小黄说:“这面海域有很多鲸鱼哦,我们为什么不去捕鲸鱼,同样是很赚钱?”。小黄脾气再好,也难以忍受了,大叫一声:“不,我们是海盗,不是渔民。”大概是过于激动,他拿起还有酒的酒瓶子,就想砸了,我叔叔眼疾手快,握住了他的手腕,劝他先喝光再砸也不迟。
我的叔叔是个新海盗,在别的海盗眼里,却是已经过时,这让他非常郁闷,谁也不想被屏弃于时代之外。他已经被陆地上时代遗弃,到海洋上来也是同样的情况,如果不想积极改变的话,很可能只有到火星上去生活了。他开始改变了,开始主动去了解现在的方式,甚至新方式的来历渊源。主动积极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在海盗世界里,大家忙着行动,忙着喝酒,谁有空来自动告诉你这些东西。另外从追求目标的角度来看,海盗是积极主动的典型,不存在消极被动的海盗,当海盗的都本能地知道,那些你看中的东西,有价值的东西,从来不会自动进入海盗的世界。当然陆地上有一些非常幸运的人,不是这种情况,但是我叔叔是海盗。
这条船上,时代的转变正是发源于马雅科夫斯基。而马雅科夫斯基的经历里面,有一点和历史中的基德船长非常相似:本来是要追杀海盗的,最后却成为了海盗。
那是我叔叔登上这只船时候的三年前,那个时候,海盗们要去某片海域碰碰运气,大家一起投票决定,不过具体会有什么收获,大家都不知道。当船舱空得不能再空,象一只空得见底的空酒桶的时候,海盗们在心里使用各种各样的词汇:希望,极其希望,渴望,祈求等等。不过马雅科夫斯基将要到来的那个晚上的行动,开始是幸运的,接着是不幸,最终却是幸运的。
那个晚上的那片海面,风大浪高,海盗船和目标船都岌岌可危,但海盗们在头儿的带领下,还是果断地攻击,尽管上下云梯的时候,有几位弟兄本领不过硬,被更强硬的海风海浪拉了下去,没有再回来,不过结果的收获还是可以。但是那条货船上警报系统发挥了作用,一艘偶然路过的军舰收到了他们的求救信号,在海盗们走得不远的时候,他们追上了,双方发生了交火。海盗船当然不是对手,只是狼狈逃串,象征性用炮火回应。那条军舰上装备有精确制导的巡航导弹,能够准确击中千里之外一只正在飞翔的海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启用,也许因为导弹代价昂贵,而且也不必要,一般的炮火就可以对付海盗了。实际上也是这样,军舰越追越快,海盗船快要完了。这危急的关头,海盗们听到一声巨响,从军舰方向传来,我叔叔的表哥举起单筒红外望远镜,镜头里看到,巨大的浪峰之上,军舰自中间断裂分开,然后下沉。海盗船停下来了,感谢上天的帮助,感谢之后,有人建议去营救军舰上的人员,这并没有先例,所以大家有反对有赞成也有提议讨论一下,讨论之后还是决定用投票方式来选择,投票的结果是营救。这个过程耗去了很长时间,等赶到出事地点时候,只救到马雅科夫斯基一个人,他在一只救生圈里面,其余的人都被海浪卷走了。
马雅科夫斯基和基德船长不同之处是:一个是偶遇追杀海盗,一个是奉命追杀海盗,一个是自己主动走到了另一面。一个是被自己人逼到了另一面。海盗们救起了马雅科夫斯基之后,本打算用快艇把他送到岸上,没想到马雅科夫斯基对他们说,他想留下来,做一个海盗,而且这种想法由来已久。
海盗们从来都是脚底抹油的人,缺乏对自身价值的正确评估,他们不相信军舰军官愿意成为海盗,就象他们不相信富家公子愿意成为乞丐。于是就出现一种解释,说他肯定是那边派过来的卧底,对军舰的断裂解释为苦肉计,是人为炸成两截的,最可靠的证据是最后只救到他一个人,因为其余的人肯定都潜水逃走了,显然是有计划的阴谋。对卧底的人是要处死的,不管有没有卧成。海盗们把马雅科夫斯基带到甲板最上层,准备用机关枪执行死刑,并顺便把他扔到海里去。
马雅科夫斯基面对枪口,毫无惧色,平静地要求海盗们给出解释。海盗们也知道死要死的明白,是人的基本要求,他们也不能做的太过分,所以他们就做出了解释。
马雅科夫斯基听后,仰天大笑,他说从未见过如此荒唐的解释。他说海盗们太看重自己了,有意牺牲一艘军舰,代价巨大,有这样的苦肉计吗?军舰是由于自身的重力,才导致断裂的。
海盗头子本来觉得根据站不住脚,听了他的话之后,决定还是给他一个机会,就问:“海盗是要杀人的,你敢不敢杀人,面对面杀人?”
马雅科夫斯基低下了头,沉思了好久,然后从裤脚上**匕首,那匕首寒光闪闪,刀身孔状镂空,接着抬起头,把匕首竖立在眼前,刀刃正对着自己的眉心,他注视着匕首,恶狠狠地说:“敢,我敢面对面杀人,而且只有这么做才能减轻我的罪恶。”他回答对了正题,留了下来,成为了海盗。海盗头子没有询问他来当海盗的原因,除了他表弟,任何人来入伙,他都不会问的。他有着自己的逻辑:既然来当海盗,那等于是一切无可挽回,原因在这里毫无意义。
马雅科夫斯基留下来之后,后来有两句话在海盗中广为流传,不仅是在这只海盗船上,也通过起伏的波浪向其他海盗船流传着。海盗船并没有装备自己的史官,将来也不会有,不过这两句话还是原原本本地保留了下来。一句话是马雅科夫斯基说的:“我们是海盗,应该要有海盗的样子!”对他来说当然是这样的,他是从大场面来的,现在来到了小场面,他对海盗的形象并不满意。另一句话是海盗头子说的:“我们是海盗,又能够是什么样子?”意思是海盗也只能是这样子,历史以来都是如此,还想怎么样呢?
海盗船上也是小社会,也存在着意识形态方面的分歧,这种分歧并不意味着必定有一方是混蛋,而且也没发展成内部的斗争。马雅科夫斯基逐步地改变着船上物质世界,最开始,他给海盗船装备了高频段精密电台,通过使用便携式的对讲机,执行任务的小分队可以和海盗船通信。后来他给海盗船装备上雷达系统,这样他们坐在船舱里就可以监视到海面上很大的范围。后来他引进了GPS定位系统,使傻瓜也能够独立确定船只在海上的位置。马雅科夫斯基无所不能,三年来,船上的很多设备换了个底朝天。有几次升级新设备的时候,发觉海盗船无法适应设备,那种设备海盗船消受不起,碰到多次这样的情况之后,马雅科夫斯基提出更换船只。这就象给小孩子穿鞋时候,发现鞋穿不上去,建议换掉小孩子。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是建议却被毫无异议地接受了,因为之前他做的事情已经很伟大了,整个海盗船都对他十分信任,海盗头子也是如此。
值得一提的是,海盗们更换船只,并不是去购买新的船只,他们要做的是行动积极点,抢条船龄比较年轻的船就可以了,船龄年轻的,船形也现代些,之前他们已经装备的设备,目标船上有些恰好本来就有,也用不着重新去搜刮去安装。马雅科夫斯基真正做到了:不花钱办大事。
这些仅仅是马雅科夫斯基做的一方面,他还向海盗们提出了无形的手的概念,为什么这片海域整年没有船只出现,而且有的海域单单某个季节船只很多,而有的海域却始终业务繁忙,货船装的货物过重,经常出现相撞的事故。说到这里的时候,他风趣地说,海盗有义务帮这些船只中的一些,卸掉货物,帮他们减轻负担,以减少不幸事件的发生。他说海盗们的航海地理概念已经过于陈旧,有必要建立新的情报搜集系统,以随时了解无形的手的指挥情况和海面的实际情况。
海盗们对与军舰遭遇的往事,心存余悸,过去的那种做法是有问题的,本来决定碰碰运气,后来却碰到了军舰的炮口上了。他们用实际行动支持着马雅科夫斯基的设想,海盗头子鼓动海盗们站出一些转移到港口城市,去那里做些有用的情报工作,响应的海盗非常多。当然这种人员的要求不仅仅是凶猛就可以的,够资格去的开始很少很少,后来才渐渐多了起来。
这就是马雅科夫斯基说的新的方式以及新的方式的由来。我叔叔偶然在船上发现有个情报仓,那个单位也许是本身的性质的原因,设置的非常隐蔽,我叔叔来这么长时间居然没有发现。
我叔叔推开门,进去了,里面电台的声音有时候杂乱,有时候有序,有一个海盗在计算机前面值守着,凶猛里面带着点斯文。他很忙,不断地整理着电脑通过电台接收到的情报,那些情报发自遥远的港口城市。
我叔叔凑过去,看看是些什么情报。都是些诸如某个位置范围某个时间段会有特大风浪,或者是会有军事演习,不适合海盗船出入等等。都是些消极情报,我叔叔非常失望。不过值守海盗告诉他,要有耐心,要乐观些,积极的情报必然会在屏幕前出现,就象黑客帝国里的台词所说:“我们对未来的信心,不是因为现在,而是因为过去”,而在过去,海盗们确实收到过非常有用的情报。
我叔叔就开始了耐心的等待,等待一次情报驱动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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