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肖影送回家,回来我们接着喝!”普列的手指已经找不到方向,指着椿熠和肖影中间垂着眼皮说。老婆怀孕了,他显得兴奋异常,刚坐酒桌上就跟椿熠连干了三杯。不知道喝了多久,第二瓶酒也下去了大半截。饭店里已经没有其他客人,老板娘的脸色也渐渐冷淡。肖影低头看了下表,又看了眼椿熠。
费了很大劲,才把普列开来的那辆破旧的北京吉普的车门拉开。椿熠到家就给他打电话,一会普列就开着这车赶来。刚买的,这家伙进山收山货方便,哪都能跑呢,能直接进你那农场里去!普列拍了下车盖子,有片裂开的油漆跳了起来。肖影进去,却打了个哆嗦,这车里面,好象把冷空气都凝结住了,比外面还要冷些。这小子,哪弄这么辆破车!椿熠拧了好几下钥匙门,车才狂喘着活了。
楼道里很静,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椿熠去拉肖影的手,却被甩开,果断坚决。椿熠希望她能跟他说句话,甚至是拧他一下。可是没有,肖影走得急促,连进家的关门声,也急促得像声断喝。椿熠立在门口楞了一会,觉得这黑暗像要把自己吞了。
“你可以向山林求爱,但你要是**了大山,小心它会报复你。操!一报还一报呢。”普列已经快睡着了的样子。但他喝得再多,脏话却只有在跟椿熠在一起的时候总冒出来,有椿熠的父母和肖影在的场合,他半个脏字也没蹦出过。
看见椿熠带回来的那么些皮子的时候,普列的脸色就阴了一下。
“不说这些个!走,开你这车去兜两圈,然后去你家睡觉,晚上我们再唠嗑!”椿熠站起身,去结帐,却被那老板娘告知,普列已然结过了。
刀子样的冷风割在脸上,两个人激灵一下清醒了许多。椿熠把普列扶上副驾驶的位置,自己把车开得飞快,街边的路灯急向后闪去。风不知道从哪纷纷钻进来,咬得手和脸生疼。普列不再侧歪到车座上,坐起来,眼睛紧张的盯着前面。
进了那间熟悉的小屋子,普列的父母已经睡下。他们没去普列和老婆单独住的房子,虽然都是在同一个院儿里。这屋子以前椿熠隔三岔五就来住一晚,现在普列结婚出去单过了,屋子里的布置却没改变。只是那付从前两人经常玩的象棋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
阿玛穿着内衣进来,手拿着两大杯蓝得融化不开的果汁。这种叫都柿的浆果汁,椿熠看见就口舌生津,每次在普列家里住下,都要美美的喝上几杯。喝吧,解酒呢。阿玛笑了一下,转身回去睡觉了。
屋子里还是那狩猎人家特有的原始味道,在这味道中,椿熠心情宁静,昏昏欲睡。
回自己家里,已是第二天的中午。椿熠推开门,就看见了脚垫上肖影那双棕色皮靴,心里暖了一下。肖影和妈妈正在厨房忙活,看见他进来,俩人都是埋怨的眼神。
“你还知道回来?一共就在家待这么几天,大过年的,还出去疯跑,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妈妈手没停,饺子一个个从手中灵活的钻出来。语气却是少有的严厉。肖影在妈妈身边,冲他幸灾乐祸的一笑。
椿熠赶紧去卫生间洗手,然后抢过肖影手里的擀面杖,笨拙的擀起来。北方人春节前要包很多饺子,冻起来,过年时候就不再包了,拿回来煮了就行。现在住楼房,可这习俗却没变,只是冻在了阳台里。
“看你擀的,一个个跟鞋垫子似的。赶紧去烧水捣蒜,中午吃完你和面。”妈妈白了他一眼,肖影笑出声来。这准婆媳俩配合很默契,肖影擀皮慢了,妈妈就包得慢些,看擀得快了,就**手撵上。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椿熠对过年失去了兴趣。那些真正的春节,那些虽物质贫乏却无比期盼的春节,只留在了记忆里。
年三十儿的下午了,已经有些稀稀的鞭炮声。但这响动在椿熠听来,根本无法与拖拉机的吼叫相比。晚上还要“守夜”,椿熠想躺**睡一会,可这鞭炮声却像让人烦躁的噪音,搅得他睡意全无。隔壁邻居养的狗,一直在阳台上奶声奶气对着下面卖力的叫,一阵更响的鞭炮声起来,那狗就赶紧窜进屋子,继续叫唤。四眼儿也会害怕鞭炮声吗,不会的,它啥都不会害怕!椿熠闭眼睛躺着,脸上笑得自然。
城市的所有灯光,在这个晚上全部亮了起来。爸妈在电视前笑得前仰后合,椿熠却觉得今年的小品没什么可乐的。眼光透过窗外,努力寻找这虚假的亮光之外的空间。于大爷要是能来就好了,椿熠有些黯然,这样的夜晚,这言语不多的老头,在干什么?他会自己包饺子的吧,自己包饺子的滋味会是什么样呢?
于大爷对椿熠说他已没了什么亲人,可椿熠总觉得这老头像是有什么牵挂。
“椿熠,去下楼放一挂鞭,回来我们就吃年夜饭。”爸爸递过一长帘鞭炮。椿熠懒洋洋的起身下楼。
要是小时候得到这么一挂鞭炮,那是舍不得一次放完了的,要一个个拆下来,用燃着的香火头慢慢去放,把那享受尽量拉得长久些。
原来,快乐是不可以浓缩的,也不可以急噪。椿熠有些迷茫。
城市很亮,却掩饰不住夜的寒冷。椿熠抄着手,站楼下看那些在地上唱歌跳舞的鞭炮,钩不起他的任何兴趣。他只是后悔,忘记给农场买些鞭炮留下。在那里燃放的鞭炮,才会有欢畅的呐喊吧,连大山都要呼应的!
拜年,喝酒,看电视,睡觉,这个初一迷迷忽忽就过去了。晚上去肖影家吃饭,肖影的妈妈脸色依旧不暖,却对椿熠提来的那袋皮子大加赞赏。椿熠觉得浑身不舒服,老鼠爬过一般,就赶紧回家。睡觉前给普列打了个电话:“明天早上开你那破驴来接我,我回山里。”不等普列那声操字顺利的传来,椿熠就把电话挂了。
“喂。。。。。。你中午来吃饭吧,然后我们去二姨家。”肖影接椿熠电话的时候,正在梳理一肩长发。椿熠说,他特别喜欢她的头发,黑亮柔顺,像黑夜里的一个秘密。
“我马上去山里,普列开车送我。”椿熠觉得这话需要用些力气才说得出来。电话那边的沉默让他有些紧张:“去送些年货,去去就回来。”
一声电话狠狠摔下的声音,震得他的心一跳。
冻得结实的山路上,车开起来并不费力。再破毕竟也是越野车,底盘够高,前后驱动的车子,甚至还可以在比较平缓的地方,狂奔上一段,把车下那些雪舞起老高,像拖着条白色活泼的尾巴。
离房子还远,车就被狂叫着扑上来的四眼儿截住,于大爷却木然的看着车子,站房门口,并没迎来。普列跳下车,四眼儿好象楞了一下,然后一跳老高,哼唧着,往普列的怀里窜。普列蹲下来,那狗把爪子搭他肩膀上,一条舌头欢快的舔他脸。
“操,你刷牙了吗!别舔了。”普列一把抱起那狗,塞驾驶室里。“还是山里好,狗都这么肥。尾巴,怎么不见你胖了?四眼把你的吃食都抢去了吧?哈哈”普列上车,一轰油门就到了房子前面。
于大爷这才看清车上的两人是谁,高兴得不知所措,站那里只是笑。普列下车,一把抱起大爷,原地转了两圈,大爷扎煞着手,孩子一样的欢笑。
“咋样,大爷,山里住得习惯吧,身体还硬朗吧?”普列放下大爷,高大的身子须得低头说话。
“好着呢,好着呢!这山里水好,吃得也好,活计又不累,胖了不少呢!”大爷赶紧拉开屋门,一团热气涌出,顿时把几人笼罩住。
普列却拐向马厩,别亚早已四蹄乱刨,急不可耐。普列解下缰绳,在空地上飞速兜了一圈,把马重新栓好,才进了屋子。
鞭炮,猪肉,青菜,白酒,粮食。椿熠和于大爷已经都搬进屋子里,椿熠的炕上杂货店一般,摆了半面。大爷拿着只小收音机,左看又看,爱不释手。
山林里的鞭炮声果然欢快。第一声炸响的时候,寂静的的山似还没有反应过来,楞着,听着,待到鞭炮响成了一片,才好象突然明白了,赶紧热烈的应和,激动的颤抖着。几人回屋子里围坐在桌子上了,那回响还在一浪浪的敲着耳朵。
饺子规整好看,是于大爷包的,椿熠和普列只是和面擀皮。几样菜都是山里野味,不精致却量大,吃起来全没有城市里的感觉,只多了些山野的豪放。几人高兴,坐热炕上喝得脱去了外衣,汗抹流水。
过年本就没睡个好觉,椿熠喝得又多了些,完事就躺到自己的炕上去了,直感到那热呼呼的土炕,像是回到妈妈的怀里,眼皮不由自主就沾到一起。普列惦着怀孕的老婆,就想着早点回去,拉了几下椿熠,却不起来,只闭眼睛嘟囔道,你先回去,我过两天自己回。
醒来已是黑夜,睁眼见于大爷在烛光下缝件被树枝刮破了的衣服。花白的头发被蜡烛剪影般画在墙上,粗砺的手却缝得针脚仔细。见椿熠醒来,大爷赶紧倒杯热水,拈了一撮秋天采下的黄芪花泡上,放椿熠的头边。
“吃饭吧东家,晚上饭还没吃呢。”大爷麻利的把桌子放炕上,又去锅里取出热着的一盆饺子。
“放挂鞭再吃吧。”热炕,列酒,椿熠嗓子干渴得难受,拿起杯喝了一口。
起风了,黑压压的夜里,远处的林子呜呜叫唤。没有任何人造的亮,这夜黑得纯粹彻底,似乎跨出一步就会被吞进无边的黑暗。风把各种新鲜的气味送到鼻子下面,树的,雪的,草的。鞭炮声响起,就只剩下了年节的味道,林子的叫听不见了,新鲜的空气也被鞭炮呛人的火药味夺去。四眼儿狂叫了几声,于大爷拍拍它的头,它立刻停住,蹲那里也看着那团耀眼的光亮。
山里人过年,没什么娱乐项目,最享受的事就是每天“三个饱一个倒”。椿熠已经睡足,这山里的夜晚,自然还是要喝酒的。风把窗户摇得直响,俩人在晃动的烛光里对坐,吃着喝着,没有电视没有人声没有车声,这世界仿佛就这俩人。于大爷喝得很急很猛,椿熠第一次看见他这样喝酒,心里有些担心。
“东家,我岁数大了,不定哪天就去了。我这贴身的衣服兜里,有个地址,还有这些年攒的些钱”于大爷与往日喝酒不同,眼睛低垂着,手里的杯也在颤抖“要是我在这农场里去了,你就按照这地址,把钱给她送去,行吗东家?”
“行行!大爷,那要是你的什么亲人,就接这里来吧?我一定好好待她!”椿熠见大爷低垂的头下,酒杯里落进了滴眼泪,顿时有些慌张,也说不出的心酸。
“我原本是有老婆的人啊,”于大爷的声音已经哽咽“我们好了那么多年,结婚的日子也订妥了,就差入洞房了,可一场大水把新房冲得连个影都没了,我在矿里挖煤,算拣了条命,可爹妈都在那场大水中淹死了。她妈硬把她嫁到了平原人家,走的时候惨呢,七八里地都听得见嚎哭。。。。。”
于大爷已说不下去,抹了把脸,把那带了眼泪的酒仰头倒进嘴里。四眼儿不知屋子里发生了什么,呜呜着在门外使劲用爪子扒门。
“年轻时候,我还每年跑去偷偷看看她,可后来她孩子长大了,有次被他撞见,狠狠的刨了我一锄头,”大爷掀起衣服,腰上一块醒目的疤,像张紧闭的嘴。
“可那是我跟她的孩子啊。。。。。”大爷再抑制不住,号啕起来。
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说出这样的秘密,总让人觉得消失了所有的隔阂。椿熠喜欢这老头,也见不得他难过,可是椿熠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为大爷驱除烦恼,抓起自己的酒杯,一口喝了,然后把俩人的空杯子都倒满,椿熠碰了下大爷的杯,俩人又是一口干尽。
椿熠扶起已经绵**的大爷,下炕来到屋外。四眼呜咽着蹭大爷裤腿,舔他垂下的手。椿熠对着大山吼了几声,压过了林梢的风啸,又回屋把剩下的所有鞭炮都敛出来,放雪地上燃了。四周山谷的回响,滚雷样的,把心都要震跳出来。
“东家,你是个好人。。。。。”回炕边,大爷一头栽下,睡了过去。椿熠却再没睡意,就着蜡烛看书,直到天亮。
醒了喝酒,酒足饭饱俩人就去林子里弄些野物,然后回来再喝,喝多就睡。迷糊中日子过得却快。初五了,椿熠要回家“破五”,大爷依旧是牵马,装野味袋子。
这次,别亚却没有按时回来。于大爷心下担忧,就寻了别亚的蹄印找去,刚下山梁,只见别亚身上驮了个包裹,边上那两人,不分明是东家和张师傅吗!
“老于大哥,过年好啊!你不在家给我整酒菜,跑这山梁上来干啥?没算出我今天回来吧?哈哈!”大胡子不穿那身油渍麻花的衣服,整个人显得精神了许多,满脸的胡子也输理得顺溜。
“不老实儿的在家过年,回来这么早干啥?”于大爷笑着迎上去,从大胡子手里接过缰绳。
“这不是想你了吗!怕你的蛤蟆头断溜,把自家种的烟叶子给你带来几捆。”大胡子步子轻快,腿伤分明已痊愈。
“你想我是假,想山里这些野物了吧?咋不好好守老婆孩子多呆几天?”于大爷高兴的时候,也能跟熟悉的人开几句玩笑。
“孩子过年都没回来,远呢,在上海上学。说是过年车上人多,买不上票,其实就是嫌票贵,还说要什么拣学,拣个屁!”大胡子神色暗了一下“再说农场这里也没干出多少活计,马上要开春了,雪一化,稀溜溜啥也干不了,就得趁现在多整些出来,我也替东家着急呢!”
椿熠是在快要到公路边的地方碰见大胡子的。他正肩了只鼓鼓囊囊的袋子埋头急走,看见椿熠骑马驰来,乐得丢下袋子赶紧接缰绳:“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啊,东家你回城吧,我骑它回去。你就放心在家过年,开春前我非再整出一大片来。”
大胡子回来得这么早,椿熠心里一阵感动,哪还有心思回城。下马寒暄了几句,就抓起袋子放马背上,跟大胡子掉头向回走。袋子不小,抓手里沙沙响,却飘轻。都是自家地里种的茄子,豆角,土豆晒的干,看你爱吃这个,就带了些来,大胡子说。
山里冬天的早晨,空气冷得像固体,直噎人的鼻子嗓子,让呼吸都不顺畅。晚上酒喝得不少,大胡子早上起来还有点晕糊。拖拉机里的机油柴油已冻成了冰,几人忙活着烤车,烧热水,手伸出来,连手套都像要冻沾在手上。
“它也嫌冷呢。不给喝点热水,烤烤火,它也不愿意干活!”大胡子站链轨板上,把一桶滚烫的开水倒进水箱,一团雾气升起,把他整个罩在里面。
拖拉机艰难地吐出第一口浓烟的时候,太阳已挂在山顶。椿熠和于大爷也跟着车去了林子。大胡子说,到天气暖了,雪融化一些后,晚上天冷就会把倒树牢牢的冻在地上,那时候就不好清理了。椿熠穿了破的军用棉袄,棉帽子的耳朵在下巴上系的死紧,手上戴了三层的线手套,企鹅样晃着跟在车后。
断掉的树木已埋在雪里,肩扛手拽一天下来也清理不出多少。拖拉机却轰鸣着大片的推倒林子,到春天清理不出来,就翻耕不了,推得再多也没用。椿熠心里着了火般,肩膀上扛的树,往往是一大捆,挣命样的拖到大堆上。于大爷干活不急不忙,可他清理那片,却并不比椿熠的小。
临近中午和晚上,大爷要回房子做饭,椿熠就觉得一人干得没劲,就点燃那些巨大的树堆。严冬里的树木,冻得冰棍一般,开头很难燃烧。椿熠扒了一堆桦树皮,在细枝密集处点了,那火像是慢慢醒来的舞者,由沉静稳重到**奔放,把附近的雪烤得融化成水成汽。
几柱浓烟,在烈火的的推动下,直直往天上爬。椿熠觉得,那像是给大山献的香火。
肖影在家里也在烧香,妈妈信佛,供奉着许多佛像。椿熠上山后,肖影也就不时的烧上几柱香火,闭着眼睛默默祷告的,全是希望山里那个野人能平安顺利。
这么多天了,椿熠还没回来。走时说的“去去就回”肖影当时就没相信会是真的。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他已经迷恋上了大山,肖影像被情敌夺去了爱人的失败者,心里五味陈杂。
“赶紧吃饭!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干,去山里扯淡,你还为他烧香。你也这么大年龄了,啥时候结婚自己也不考虑吗!”妈妈的唠叨让肖影更没胃口。
犹豫着拿起电话,肖影拨通了普列的号码。她要去会会那个情敌,看看是什么勾去了她男人的魂儿。
普列是早上来接的她,到山里的时候,也就上午十点左右。山里的冷出乎肖影意料,在车里一直跺着脚,可下车的时候,还是觉得一双脚好象粘在了靴子上,冻得毫无知觉。这野人,这么冷他是怎么过的!肖影看了一会简陋的房子,心里涌上阵阵酸疼。房子里空空的,连四眼也没在门前。
山坡上那个忙碌着的影子,臃肿得像头狗熊,会是椿熠吗?普列把车开上山坡,肖影眼睛透过模糊的车窗,极力在坡上寻找着。看见汽车,那人影楞了一瞬,把肩膀上的一捆树扔下,大步迎了过来。四眼也从一堆火碳边跃起,汪汪叫着向汽车狂奔。
普列跳下车,抱四眼儿,捶椿熠。肖影怕那看起来很凶猛的狗,并没下车,只隔着车窗看他们亲热。空气,似乎也热乎起来。
“尾巴,看我把谁带来了!”普列拉开肖影这侧的车门,喝住欲扑上来的四眼儿。
椿熠傻站着,不相信的样子。胡子上眼眉上,还有帽子边上,全是白白的呼气凝结的霜,棉袄肩膀部位已经刮得棉花纷乱,**里面的衬布。这野人啊,咋就愿意跑山里遭这份罪!肖影下车,伸手拂去椿熠眉毛上的白霜,眼泪含在眼睛里,强忍着。四眼看了眼他们,哼唧一声,低头跑回碳火堆。
肖影站在屋地中间,不知道该坐哪。土炕上似乎浮着一层灰土,椿熠的被褥就那样随意的铺在上面,屋子里凌乱的扔着几个树墩,也脏呼呼的坐不下去,墙壁上用钉子展开几张野兽的皮毛,发出难闻的气味。在肖影看来,这屋子就像是“林海雪原”中座山雕的老巢。
于大爷在灶间紧张的忙碌着,东家媳妇第一次进山,得弄点好吃的。几条鱼干用油仔细煎了;又泡了秋天采的榛蘑猴头,把只野鸡垛成均匀的小块;几只飞龙胸脯上剔下的厚厚的肉,兑了些大葱,细细的剁成馅子。烙馅饼,大爷对跑来吸溜着鼻子的大胡子说。
肖影有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了。椿熠把一条鱼干用手撕了,放到她碗里,肖影开初嚼得还慢,渐渐口舌生津,一条鱼不一会就吃了下去。普列和大胡子久已未见,两人喝得热烈,于大爷的馅饼还没弄完,厨房里叮当的忙活着。
椿熠没心思吃饭,眼睛直直罩着肖影,傻笑着。看她吃完鱼,赶紧拿碗盛了满满的汤递去。那汤是剔去了厚肉的飞龙骨架熬成,没有油星,没有调料,清亮得白水一般,里面的内容一览无余。肖影轻啜了一口,就感觉到难以名状的鲜美直透肺腑,清淡又不寡淡,香得含蓄,只觉得胃口大开。
馅饼她却没吃。于大爷端来一盆馅饼,香气四溢,几人齐齐去夹。肖影却只看见了那双端盆的手,那手被活计和严冬弄得粗糙皲裂,纤细的裂缝里,隐约是纵横的乌黑。肖影无法想象,这样一双手揉出的面,怎么能够吃下去。
肖影只喝汤,于大爷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神情局促,椿熠也面色难看。吃过饭几人都知趣的去到大铺那屋唠嗑,把椿熠和肖影独留在小屋。
椿熠冷淡着脸,不做声。肖影坐木墩上,低垂长长的睫毛,也沉默着。她觉得椿熠越来越陌生,这么远跑来看他,就因为张馅饼,他就能这样把冷脸给她。椿熠站起身,换了件干净的衣服,翻出狼牙棒留下的地址,揣了,去那屋喊出普列。
“走,我也坐你车回城。”椿熠站了一会,见肖影没跟出来,就给普列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叫。
肖影坐进车里,就一直别着头,眼睛看着车窗外面,泪水无声的流下。她感到自己的心已像这冬天的天空一样,寒冷,空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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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山里的~』
一~火又是~~命的急薅,杂草在他~~翻飞。超过这一排十多个人后,依旧坐坡~~着烟向~看。那烟大概还是~午的第一~火柴点燃的,据跟他一起来的老乡说,农闲的时候他一~午就划一~火柴点烟,剩~的,只就着没熄灭的烟头,接~~~烟,除中午吃饭,那烟就一直~着。省火柴呢,他说。椿熠跟在众人后头,检查杂草清除的质量,连带着看有没有连同小苗一起薅了的情况。这~地第一年种庄稼,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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