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在这里做工已经一个多星期了,吃不饱,睡不安,还要忍受寂寞的煎熬,个中滋味,实难言表。他每日的工作就是不停地来回运送石子、沙子、洋灰、砖头、模板、水泥以及大量的建筑废料。劳动强度大,歇息时间少,都云民工痴,谁解其中味?而对于包工头所提出的种种苛刻条件,他和其它的工友们也做过强有力的反驳和抗拒,虽然收效甚微,但是这足以证明了民工们不是傻瓜,不是智障,他们也是有血有肉有喜憎有思想的“正常人”。譬如青海就向老李提出过工人们的用电问题,当时老李是二话没说,答应了下来,并且很快见到成效,大家晚上不必再摸黑睡觉了。其实有些东西并非你想象中的那么难以实现,只要你去试一试、闯一闯,就有可能会收获出乎意料的结果。青海的成功是最具说服力的例子。另外青海还向老李提议为民工们购买了三副烧水用的“热得快”,而从解决了大伙儿一整天喝不到茶水的困扰。这些事情是微小的不足挂齿,但是若是永远不提,那么就会永远得不到解决。东家老李虽是一个爽快之人,但他做事还是有一定的原则的。比如青海所提的那些个问题,其实应该都是包工头的份内之事,老李只是出于情面,不好扫了大家的兴而已。甚至有时候杨昆仑断了大家的伙食,老李会毫不犹豫地掏出百十块钱来,给大家当作伙食费。然而有时候老李也很犟,他曾经做过工人,以建筑方面的常识也并不陌生,如果碰到工人们偷工减料的事情也会怒发冲冠火冒三丈,将工头杨昆仑训斥一通不说,而且还得命令大伙儿拆掉重工。老李就是这么个有时胸襟特别宽广有时得理不饶人的人。青海由衷觉得老李是个世间鲜见的“真男人”。
工地上的生活并非人们臆想中的死气沉沉、毫无生气,这里也有新奇有趣充满人性的东西在里面。工人中也不是千人一面毫无个性,像老蔡,为人吝啬而小气,但工作踏实,任劳任怨;像老八,五短身材却自诩姚明二代,都三十大几了,还成天关注着NBA球场赛事;像老歪,看似高大**男人味十足,说起话来却嗡声嗡气,扭捏得像个娘们儿。青海一想到他们个性鲜明的张张面孔,内心深处就不由得感慨万千,这些对未来寄予厚望却为生活压抑得无路可逃的人们啊。怜悯之心油然而生。
附近街头有家装修一新的网吧,傍晚收工以后,青海常会跑去泡半个小时网。网络的世界让他觉得无比虚拟和辽阔,他在QQ聊天室里结识了不少未曾谋面的网友,他把自己的身世和经历以及对生活对世事的感想和见解一一吐露给网友们听,这样做,他觉得自己很宽慰。虽说人心隔肚皮,然而大家相互倾诉一下彼此的伤悲彼此的喜悦,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青海还陆续给葛兰发了几封电子邮件,在信里,青海请葛兰丢开自己苦闷的心境,快乐而进取地工作,将来他是会要再来找她的。并且请葛兰放心,他在这里做工很轻松很充实,干嘛嘛顺,吃嘛吃香,身体健康,自由自在。葛兰也回过几封,思念之情跃然纸上,有关刘大志对她穷追不舍软磨硬泡的前后,她也竹筒倒绿豆般毫无保留地讲给了青海,让青海不必挂怀,她自有主张。
这上时候,夏天已不知不觉滑过去,寂寥的秋日早就悄然登临。青海真是感到匪夷所思,他初来工地的时候还是火热的夏季,干活儿的时候常常搞的汗流浃背浑身透湿,可是岁月才走了不过二十来天,气候竟然急转直下,好象突然间就换了一个空间似的,叫人防不胜防,叫人无法捉摸。
青海特地向杨昆仑告了一天的假,回家带了两床母亲新做好的被褥,一床让大哥盖,一床留给自己。临行前,母亲叮嘱他,出工做活的时候不要太死心眼、一根筋,能脱滑时则脱滑,因为除了工头以外,没人会计较你。你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儿是一天十分,一个人干半个人的活儿仍是一天十分,你年龄小,体质弱,又是何苦自寻劳累呢?青海说我记住了,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在工地上呆得时间长愈久,青海愈觉得这里也是一个世界,也是一方乐土。白天里干活大家各有分工,谁也不挣,谁也不抢,全凭工头杨昆仑一口择定。杨昆仑说东就是东,说西就是西,他说出的话每每都是掷地有声、不容改变。不过他对青海还算客气,从没有发生过故意捉弄青海的事情。后来青海从别的工人嘴里得知,其实杨昆仑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包工头,真正主宰这帮民工们的生死大全的是他弟弟——杨昆明。换言之,杨昆明才是这里的老板,民工工资掌握和发放者。他杨昆仑只是替他兄弟管理这家工地,实质上说,他也是一个打工的。当然,他是一个比较特殊的打工者,因为在这里都数他的工资拿得最多,无人能比他多。
有回杨昆明前来工地视察,当着**的面,把亲生哥哥骂了个狗血淋头、无地自容。青海注意到,杨昆明是个小白脸,长得胖乎乎的,鼻梁上人模狗样地架了副金丝边眼镜,文质彬彬地装扮成知识分子,实在矫情极了。他在怒斥杨昆仑的时候,拿黑白分明的眼睛扫视着周围的民工们,这意思就是杀鸡给猴看,杀一儆百啊。而且看样子哥哥很怕弟弟,连半句话都不敢辩驳,唯恐弟弟龙怒之下摘了耸的乌纱帽,把他撵回老家去耕地种田。
青海心想,杨昆仑不是这里最阴险的人,他兄弟杨昆明才是。青海曾听大哥讲,杨昆明两年以前就在城里购置了一套三室一厅一卫的房产,据说装饰豪华,富丽堂皇。杨昆明麾下损操纵着五支建筑队,四处各地在同时接活儿,他每天都骑着辆钻豹摩托来回溜达,忙得也是眉开眼笑。
青海认为杨昆明的快乐是建立在民工们的痛苦之上的。
平时大家工作以外的娱乐活动主要是打打麻将斗斗地主唱唱二人转,偶尔到老李家看看电影,其它的就没有什么值得提说的了。有一阵子附近的乡下办红白喜事,唢呐声传得老远,是老蔡的耳朵好使,第一个给听到了,他就怂恿大伙儿晚上去听戏。一般而言,唢呐艺人给人办事都得唱戏的,不光唱戏,还要应观众要求,唱歌、跳舞、演小品,逗人们一乐。反正是绝对有看头。老蔡刚把想法说了,大家就一哄而起,吵吵嚷嚷一致同意今晚务必去看的。这回杨昆仑不仅没有反对,还加入了行动者的行列。
晚上一下工,老蔡早将晚饭做好,大家一阵狼吞虎咽,然后洗把脸,胡乱换件干净衣服,精神抖擞,整装待发。杨昆仑却把老歪留下,说:“你看好你的工地,哪里也不要去,少了什么东西回来我拿你是问。”老歪无奈,只得点头应允。青海这时站出来说:“我也留下,陪老歪看工地,我特讨厌听戏什么的,都是瞎吼吼,没意思的。”杨昆仑说:“可是你自己不愿去的,后悔别怪我啊。”青海说:“你们再不走,戏班要散场了!”大家即刻作鸟兽散,很快消失在青海的视线里。
老歪感激青海,说:“谢谢老弟了,你能留下来陪我解闷,我心里很是感动。”
青海说:“我觉得他们都很聒噪,我想一个人静一静,看看夜空,数数星星,也是乐事。”
老歪说:“是啊,年轻人有幻想总是好的,不像我,人慢慢老去,希望慢慢无望,活得粗心又小心,一辈子无所作为,是白在世上走一遭了。”
青海说:“也不见得。人想望的太多也是不好,理想多了,不堪负重,把人压扁了,多不值!你说人吧,一生轻轻爽爽岂不惬意,追逐那么多金钱名利,不感觉累吗?”
老歪喜上眉梢,说:“没有想到老弟的说话这么对我的胃口,咱们今天晚上可得好好聊聊喽!”
青海一哂,说:“奉陪到底!”
老歪就把那条模样凶巴巴的牧羊犬拴在工地围墙外面的一根柱子上,说这叫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然后从工棚内找出一床草垫来,卷成圆筒状,夹在胳肢窝里,说:“咱们上楼聊去!”引着青海爬上了昨天刚刚封顶的三楼楼顶,将草垫铺开,二人背靠背坐下,此时月色华美,繁星满天。老歪开口说:“小子,你看我有金多大岁数了,不妨猜上一猜。”
青海说:“二十五六吧?”
老歪说:“不对,再猜!”
青海说:“往上还是往下?”
老歪说:“往上。”
青海说:“最多三十岁,再高也就三十五。”
老歪叹了口气,表情凝重地说:“其实我已经三十八了。”
青海不相信,说:“不会吧,那么大,顶我俩了。老兄,我才十九啊!”
老歪说:“骗你是孙子。我孩子都仨了,老大都读高中了。”
青海说:“你看上去很年轻啊,没有想到这么沧桑啊。”
老歪说:“作者删去三百字”
青海说:“你的经历让我联想到了清代的大文学家曹雪芹,他和你一样,打小养尊处优,不知世态炎凉,后来祖父遭人诬陷,皇帝老儿几次三番抄了他的家,他的生活一下子天翻地覆,仿佛从天堂跌入了地狱一般,流落于江湖,靠朋友的接济艰难度日。再后来他可能觉得满腹才华不用实在可惜,于是发愤,花了十年光阴,写出了旷世之作《红楼梦》。”
老歪说:“你说的《红楼梦》其实我也有读过的。那时候我上初中,放着正经的教科书不读,偏偏喜爱读那些个大部头的小说书。我觉得小说里是有很多的东西能够引起我的共鸣和深思,我读了之后都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可是父亲怕我学坏,禁上我读。有一阶段吧,我每逢放学回家,他就要反复检查我的书包,但凡课外书一律没收,我是把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可是一点应付的办法都没有。我感到憋屈得慌,常常偷偷跑出家门,我们家屋后有一条水色特别清澈的小溪,我和伙伴们经常在里面洗澡的,我就不假思索地一猛子扎了进去,溪水很深,我直到呛得浑身抽筋才肯上岸,我就这么地惩罚自己,抑或说作贱自己,虽然我一直觉得看小说书没有错,错的应该是冥顽不化、固守陈规的父亲。”
青海说:“作者删去五十字。”
老歪说:“命运就是这么残酷,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人是沧海一栗,力量是何其的渺小和微弱啊!xx里,父亲被打成了瘸子,从此走路一瘸一拐,磕磕碰碰,两条腿再也不曾囫囵过。”
青海说:“怪不得父亲对你的要求那么苛刻,那么严厉,他其实也是为了子女们好,他不想让你们重蹈他的覆辙,他是用心良苦啊。你可不能怪罪他。”
老歪说:“我小时候确实很怨恨他,甚至曾计划结果了他来着,然而没有成功。幸好没有成功。我相信即使现在的小孩子如果被父母打骂惯的话,同样也是会萌发亲手杀死父母的冲动。不过xx很快过去了,生活环境发生了崭新的变化,父亲乖戾的脾气虽然并未随之改变多少,但是我已经长大了,开始懂事了,十八岁上,我原谅了他的一切作为。”
青海说:“什么样的社会环境造就出什么样的人,世间没有什么不可原宥的事情,只怕你不曾用心去体味。哲人说,世界上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时代是向前发展的,所以我说,人不能总是停留在过去,未来的事情才是你要做的事情。只有做好现在的事情,未来的事情才能迎刃而解,变成不是事情的事情。”
老歪说:“你说的虽然很拗口,但我听得明白。你的意思是,是人总得向前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人生在世活得是否称意,是否畅快,是否无怨无悔,全在于一个人的心态。心态调整好了,消极的东西全没了,放眼望去,一片睛朗。不过可悲的是,并非人人都能达到范仲庵的不以特喜不以己悲的人生境界。人们还是被欲望统治着,疲于奔波,忙着捞钱,这山望着那山高,活得很累。”
青海说:“是啊,有钱能使鬼推磨,没有钱的人变成鬼。生活定律就是如此,任谁也无法摇撼。”
老歪欠了欠身,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来,打着,衔在嘴里,吧达吧达抽将起来。而此时的青海似乎听到了远方传来的刺耳的唢呐声,不明白那帮人为何把噪音都听成了天籁,就皱了皱眉头,随手捡起一粒石子,朝楼下使劲地掷了去。
老歪说:“中学下学以后,父亲把我送到了山东省外爷家,我跟着舅舅学了两年零三个月的针灸。自以为学得很精深,一次给患者扎针的时候不留神扎坏了人家的胆囊,结果病人回到家不久就一命呜呼了。病人的家属把这‘人命账’算到了我头上,要我赔偿大笔的‘索命费’,不然就要告到法院对簿公堂。在舅舅的建议下,我星夜逃出了山东省,返回了安徽老家,在家足不出户一呆便是三年。这三年里,我一来帮母亲务农,下地劳作;二来跟父亲学手艺,当木匠。那年月,我常常一个人推着架子车赶到集市上兜售自做的小凳子、小椅子,风雨之苦吃了不少,钞票却是没有赚得多少。之后又帮大哥开的砖厂烧了一年青砖,然后跟随姐夫到山西贩卖土豆,期间我很草率地结了婚。”
青海说:“结婚成亲无论对于男人还是女人而言都是一生中的大事,怎么可以草草了事呢?想必其中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吧?”
老歪说:“也不能这么说。我年纪也老大不小了。领取结婚证那年,我二十三,她二十五,她是比我整整大上两岁的。当时的媒婆是我二大娘,是个大嘴岔子,说起事儿来,一**的,全是她的理儿。姑娘是西村的许豆腐家的女儿,模样一般般,不过心底善良,人也瓷实。我妈说这种女人能理家呢!她的名子叫许小慧,挺文静的一个名儿。她家生产的豆腐全乡闻名,人尽皆知,我家逢年过节啥的都还买她家的豆腐哩。我记得我们相亲的时候,我和她都来到了二大娘家,我看到二大娘在她耳边叽叽咕咕一阵子,然后转头说,你们娃娃聊吧,大娘我还有点事儿。就迈步走了。当时我显得特别紧张,并且我能感觉得出,她也是特别紧张,二人都耷拉着头不言声,气氛弄得相当尴尬。估计过了有半炷香的时间吧,她是忍不住先开口了。她问我多大年龄,我回答说二十三岁。她说我比你大两岁,你得喊我姐呢。我愕然。她问我都学过哪些手艺,我回答说有木工、瓦工、医术。她问我喜不喜欢吃她家做的豆腐,我回答说喜欢,常买。她问我家里有几口人,我回答说有父亲、母亲、大哥、大姐还有我。她问我将来有什么打算,我回答说先跟着姐夫跑生意,赚了钱就翻盖自家的房子,然后娶媳妇,生儿育女,然后继续跑生意,继续赚钱,把日子过滋润。她问我娶媳妇要娶什么样儿的,我回答说健康、有力气的,能照顾老小、为人实在的,不打骂公婆、孝顺的。她问我对她怎么看法,我回答说挺好,比我想象中的美好,没我想象中的美丽。她问我能和她处对象吗,我说成,处就处,谁怕谁。于是这事就算订了下来。
“我们处了约莫两个来月,中间约会了二十六次,一起吃了四十顿饭,我付了三十三次钱,她付了七次。赶了五次城,买了一百零九块的衣服、鞋袜。当年的农历十一月一日,我们俩结了婚,置办了二十桌酒席,赔进去八十八块钱。这些我都清清楚楚地记在了账册上,一丝一毫都不会出差错。”
青海说:“老哥你真是个细心人,这些陈年旧账你也记忆尤新,叫我不佩服你都不行。”
老歪说:“唉,那年头过日子都得掰着手指过啊,我也是穷得发疯呀。把许小慧娶回家里以后,我就跟着姐夫跑去山西日弄生意去了,家里的事情也就没有余暇再顾及。姐夫是个粗人,不是很懂买卖上的事儿。不过他拥有一辆老式的解放牌汔车,这车的载货量很大,一次能拉十几吨土豆,因此来回一趟能捞下三百多块钱呢。我是给姐夫押车,那时我还不会开。我们在山西和安徽两地之间往返了将近五年,钱是赚了不少,七万多块,可是由于我的一次粗心大意,五年的心血全他妈泡汤了。
“是的,我开车撞了人。跑车的人最害怕出车祸,可这车祸对于所有司机都是一样,不想发生却难以避免。并且我撞的不是普通的行人,这人是当地的一位副省长的公子。跟着姐夫跑车的最后一年,我也耳濡目染学会了开车。我那时候是初生牛犊不所虎,开起车来虎虎生风,毫无顾忌,甚至横冲直闯,信马由缰。结果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就给万一了,我撞了人。当我听到汽车呼啸而过、人声凄惨嚎叫的时候,我后怕得连尿都流出来了。我知道这一次将是后患无穷了。当时我把车子一口气开出了数百里,以为出了省界就会万事大吉,谁料到我的车牍号竟被一位目击者记下了,结果车子尚未到达目的地,路上就被一辆警车截下,人车都给扣留了。”
青海说:“真个是匪夷所思。这件事情后来怎么处理的?那位副省长不会善罢甘休吧?”
老歪说:“我担心的就是这个。警察把我弄到局子里录口供的时候我才知道,那家伙并没有给撞死,不过一条腿是没了,送到医院便给锯掉了。副省长说话了,他给我两条路选择,要么赔款二十万块人民币,要么也锯掉一条腿,一腿抵一腿。我没辙了,我欲哭无泪,我求天天不应告地地不灵,我不愿意再像我爸那样一辈子靠拐杖活着。可是我又哪里拿得出二十万块钱啊?!甭说二十万,十万我也拿不出来啊!我姐夫给我出了主意,他让我去求那位副省长,低声下气地求,卑躬屈膝地求,尽量减轻些赔偿的金额,我说行,就冒冒失失地去了。我先到医院看望了那被我撞成残废的家伙,我给他买了很多的水果、鸡蛋,我跪在他的面前一个劲儿地掴自己的嘴巴,我承认是我错了,请他宽宏大量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一个农民的儿子实在拿不出二十万块钱来。那小子躺在病**一动不动跟我装尸体,不久他那当副省长的老子来了,他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得昏天黑地稀里哗啦。他说他现在已是残疾人了也不想活了还不如挖个坑儿埋了算了。副省长爱子心切,问我这事儿怎么了结,我说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会同意你们锯我的腿,我一个农民,如果没了腿,以后还怎么下地干活养家糊口啊。副省长说那你就准备二十万块的赔款吧。我说你就是把我全家人都卖了我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啊。副省长拉下脸来,冷冰冰地说了句,那你就等着翘蹄吧。然后甩甩袖子就走人了。我自然不敢走,走也走不脱,跪了一天一夜,那小子真他妈的铁石心肠啊,自始至终瞅都没瞅我一眼。后来我跪到四肢麻木头脑昏沉就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被我姐夫接回了家里。姐夫告诉我,事情解决了。我问是如何解决的,姐夫说,赔钱了呗。我问赔了多少,姐夫说,七万八千六百三十四块,银行里的存折都被人家拿走了。我一下子就懵了,五年时间积攒下来的血汗钱,现在是一个子儿也不剩了。”
青海说:“人生真是无常,命运总爱跟人类开玩笑。我觉得人的一生要经历多少苦难都是有定数的,比如说你那次碰上的车祸,在我心为就是命中注定的,没有把人撞死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人总是在磨难中学会成长,变得成熟,走向成功。”
老歪说:“老弟所言甚是。我是感同身受。那次车祸以后,我是再也不敢开车了,有时候一见到汽车或发生的车祸,就浑身起鸡皮疙瘩,难受得不行。三十岁上,我联系了几个同村青年,到了广东的深圳打工,在一家码头给人家装卸货物,一干又是三年。之后回乡,做起了猪肉生意,为一家肉联厂提供新鲜猪肉,也没怎么赚到钱。而且这期间不知被质检部门的工作人员查了多少回。他们老是怀疑我的猪肉注水、过期、变质或来路不明,基本上是查一回罚一回款,我没奈何,这生意做了不到半年,便也偃旗息鼓了。”
青海说:“老哥也够多灾多难的了,干一行砸一行,叫人不同情都不行。不过好事总是多磨,古人怎么说来着,哦,只要功夫深,铁杵也能磨成绣花针,美好生活的到来总是千回百折,历尽艰辛。但是只要不放弃,希望总还是有的。”
老歪说:“是,你说的在理儿。不过也不尽然。我为我所规划的美好生活苦苦奋斗了那么多年,却一直高不成低不就,愣是没混出个所以然来,曾经如此,现在如此,八成将来还是如此。我就不禁纳闷了,和我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别人都功成名就发家致富了,为何我还是与财富无缘、穷酸落魄的老样子?是不是我的命不好,命里没有享乐的福份?”
青海说:“事业的成功,单靠一味地拼搏远远不够,它还需要智慧和机遇的配合。同样是打拼,有的人穷极一生却颗粒无收,有的人三五时日便满载而归。有意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或许就是这个道理。”
老歪说:“我懂了。许小慧有事没事常往镇上教堂里跑,我知道她是信了耶稣,她去守礼拜的。我以前老嘲笑她无知没文化,说这世上哪来的神神鬼鬼,但是后来我也信奉了基督教,因为我觉得,人活着有信仰总比没信仰好。最起码我的心里有了盼头儿,是主耶稣赐予了我盼头儿,它说,甘露总在风雨之后。我听信了主的话,我做起事来才有了动力,有了动力我才能隐忍而坚强地活下去。”
青海说:“伟大的人为了事业而苟且地活着,卑微的人为了事业而高尚地死去。死亡体现不了一个人的生存价值,只有活着才能找到自己的人生定位,从而为人类为社会创造出更多有意义的价值空间。”
老歪说:“三十五岁以来,我卖过红薯,办过渔塘,搞过促销,学过缝纫,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多挣些钱,养家糊口。如今我跟着杨昆明四处揽工,也是为了一个钱字。杨家兄弟虽然待我不薄,可我深知,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资本家都是以榨取工人阶级的劳动剩余价值为生存途径的,杨昆明不是资本家却胜过资本家,他的心黑着呢。我打算再跟着他干个三年五载,孩子们都大了,正是用钱的时候,我这做爹的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娃儿们忍饥挨饿遭人贱看吧。四十岁之后我想在村里办个养鸡场,到时候资金够不够人手齐不齐都是未知数,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青海说:“人生七十古来稀,除去吃喝拉撒睡,余下的时间真的是少之又少。估计也就一万多天吧。消耗一天就等于向死亡的坟墓靠近一天,想想真是可怕,人生何其苦短啊!”
老歪说:“依你的年龄,是不应当有此感慨,你二十岁不到,风华正茂,人生之路还长远着呢!你要想方没法证明给别人看,你是强者,不是懦夫!”
青海说:“感谢你对我的勉励,我一直在为我的梦想努力着。”
老歪说:“老哥我祝你早日实现心中的追求,事业有成之时可别忘记了老哥哥啊!”
青海说:“人生得一知己足以,斯世当以同怀视之。我视你为我的知己,知己不以年龄身份论,我觉得能在这里遇见你结交你,真是一件另人无比高兴的事情。”
老歪说:“我想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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