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我说过我想听实话。”
江上楼竭力遏制住自己的脾气,不让愤怒和悲痛爆发出来。
江南依旧倔强固执:“是我杀了他。”
江上楼皮笑肉不笑的问:“你该知道我今年多大了吧?”
“知道,师父今年四十九岁。”
江上楼一把将桌上的茶壶茶碗全扫到了地上,吼道:“我不是三岁的孩子,和我耍着玩,你还嫩点!”
“我没有和师父耍心机的意思,江随是我杀的,要处罚你就处罚我一个人。”
江上楼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你不和我说实话没关系,那我就告诉你一句实话,我已验过江随身上的伤了。”
江上楼目光犀利的盯着云朵,绵里藏针的问:“是你吧?是你下的手吧?”
云朵神情呆滞,毫无反应。
江烟斜依石柱,冷眼旁观的看着这一切,他心里的痛楚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云朵可以不爱他,可以不喜欢他,这没关系,可是云朵不可以不幸福。
是二哥太自私了,这一切都怨二哥,不爱却又不肯放手。若是二哥早一点放开云朵,她也不会变成今天这幅痴痴傻傻的样子。
江烟冷言冷语的道:“早就该放手的,不能保护她就请放开她。”
江南不理会江烟的嘲讽,他下意识的将云朵护在身后。
“她已经伤痕累累了,已经承受不起任何的打击了,别再让她痛苦了,求您了,师父。”
“你放心,我今天不会动云姑娘一分一毫。云姑娘,你也听着,我不管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都给我听好了,我不动你,并不代表我不怪你,我原谅了你。我不动你,只是想还惜裂锦一个人情。从今以后,我和惜大掌柜两个相欠!”
云朵眨着一双大眼睛,不知所云的紧盯着江上楼不停张张合合的**。这个一脸大胡子的老头挺有趣的,疾言厉色的样子看上去真豆,张牙舞爪的像个被人扯痛胡须的狮子。
想到这些,云朵噗嗤一声,毫不修饰也毫不掩饰的笑了起来。
这一声笑,惹得庭院里不同季节的花都争相怒放,争奇斗艳。一时间,春回大地,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浓郁的芳香。
这一声笑,自然也打破了刚才剑拔弩张的沉闷气氛。
江南激动的抱住云朵,将她**拥在胸前:“谢天谢地,十九,你会笑了,你好了,你笑了。”
云朵脸上的笑容,短暂的像昙花一样,只有瞬间的美丽,很快就消失不见。云朵又恢复了那种麻木单纯不谙世事的表情。她怯生生的环顾四周:怒气冲冲的大胡子,坐在轮椅上的江缺,抱着臂膀闲云野鹤的江烟,还有一直紧张兮兮注视着自己的江南。怎么一下子会有这么多人?云朵脸上的恐慌越来越重了,她避开所有人的视线,不安的垂下了脑袋。
江南的心再一次沉了下去,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他知道刚才不过是空欢喜一场。
江缺趁机向师父劝言:“像云朵这样的女孩子,我见犹怜,谁都不会忍心伤害她的。师父,您就高抬贵手,放过她和江南吧!”
“我答应过不和云朵计较,自会放过她。但是江南,你眼睁睁的看着江随死在云朵刀下,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你面前,却不加阻止。既是如此,你这双眼睛留着有何用!”
话音未落,一左一右两柄剑已直指江南双目,剑尖距离他的瞳仁不足寸许。
有谁想的到,借刀楼的楼主用的武器竟然不是刀,而是双剑。
“你还有何话说?”江上楼问。
江南侧过脸望住江烟,诚恳的道:“十九,就拜托你了!”
江南面对着江上楼,淡定从容的笑:“现在,这双眼睛,你要,拿去便是!”
在这世上,江南唯一担心,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云朵。江烟对云朵的感情,他多多少少看的出一些,把云朵交给江烟,他也就没什么可牵挂的了。别说是一双眼睛,就是他这条命,师父若是要,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他虽不是师父的亲生孩子,却从小被师父养大,这条命和师父给的有什么区别!
江烟很意外,他没想到二哥竟会把云朵拜托给自己。若是换了他,一定没有这个胸襟和度量。他抱在胸前的胳膊也慢慢垂了下来。
“我没有照顾女人的经验,而且对别人的女人也不感兴趣。你不过是少一双眼睛又不是少一条命,云朵还是留着你自己照顾吧!”江烟违心的说。
话说出去之后,江烟立刻就后悔了,他为什么要拒绝,他应该答应的。他不是一直很喜欢云朵,很想拥有她的吗?他不在乎云朵是不是结过婚嫁过人,他只想和云朵在一起,每天都能看到她就很满足了。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却被他白白放过了,他一定是昏了头了。看来他还不够坏,至少坏的还不够彻底,真是失败。
江烟摸摸自己的胸口,自嘲的笑:“良心,不该有的时候,你却回来了。”
“师父,您请三思,”江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江南之所以能成为江湖中身价最高的杀手,是因为他的武功经验无人能及,不论多么艰巨的任务,他总是无往不胜。您若真的刺瞎他的双目,他的武功必定大打折扣,可能以后都没办法再接任务了。这不只是您的损失,也是借刀楼的损失,还是整个杀手界的损失。师父,江南和江随都是您的入室弟子,是您一手抚养长大的,现在您已失去江随了,您舍得再毁掉江南吗?”
江缺的一番话声情并茂,本是极易打动人的。可是他一提江随就击中了江上楼心中的痛处,无异于伤口撒盐。他咆哮道:“江南怎能和江随比!难道江随就白死了吗!”
是,江上楼承认,江南是所有弟子中最聪明最勤奋最机警最优秀的一个。可江随却是所有人中和他最亲的一个,是他的亲骨肉啊!和他血脉相连,骨子里流着的都是他的血,这一点任何人都比不了!
“江南,你别怨我,这是你欠江随的。”
江南贪恋的看云朵最后一眼。没关系的,云朵,你的样子我已刻在心里了,永生永世都不会忘。
云朵像被魔法定住的木偶,也在安静的看着江南,眼睛里已不再有陌生的恐慌。
江上楼已动手,剑尖离江南的双目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千钧一发间,江上楼手中的双剑在最后的安全距离里硬生生的顿住了。
让江上楼停住手中剑的,是一声清脆悦耳的“爹”。
“爹。”这个声音再度响起,近在耳边。
“爹。”一位满头白发的少女从花丛后走出来。她就是江上楼和妻子南宫影如的女儿南宫江月。
“爹,你在做什么?”少女明知故问。
看着女儿耀眼的白发,江上楼愧疚的无地自容。当初若不是他自做聪明的硬逼着江南娶云朵,现在自己的女儿正值青春年华,也不会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南宫江月从香月思吃斋回来,听说了江南已成亲的事,仅是一瞬间的长度,她的满头青丝就如结了冰的霜,全白了。
江月妩媚的笑:“爹,您是要刺瞎二哥的一双眼睛吗?”
江上楼拿剑的手已抖了起来,看着女儿如此模样,教他怎能不心疼。
“这小子看着江随死却不救,又令你如此痛苦。实在可恨!”
“爹,今天如果二哥的眼睛瞎了,我也就不活了。”江月刻意顺一下自己并不凌乱的发丝,“您把我最爱的男人,做人情送给了别人,令我生不如死,您是不是干脆把我的命也拿去?”
江上楼痛心疾首,声音苍老的道:“你这又是何苦,你何苦这么逼我!”
江南道:“江月,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江南的心像被针刺一样疼了一下,江月是个好姑娘,他可以给她别的感情,却无法给她爱情。他注定要辜负她。
“爹,我说的出,就一定做的到,您想看这样的场面吗?”
当!当!江上楼手中的两把剑一前一后都落了地。
江月虽然说的轻描淡写,但江上楼知道,他的女儿,傻到家的女儿,真的会用自己的命来维护江南。现在江月是他在这世上唯一一个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了,他不能失去江月,这样的玩笑,他再也开不得了。
“江南,你这双眼睛是江月给你保住的,你要记着!”
江月长长的松了口气,她对江南温婉的笑:“二哥,已经没事。”
江南摇头,叹息:“以后别再用生命威胁别人了,我真是不值得。”
江月的笑容更深了:“二哥,这是我愿意的。”
二哥。我真的愿意用我的生命换取你一双眼睛。你娶妻也好,生子也好,二哥永远是我的二哥。
“可是,江月,我不想欠你的。”
偿还不了的东西,一开始就不要赊欠。
人情是最最赊欠不得的。
江南运指如钩,插向自己的双目。
就在他的指尖刚刚碰触到眼眶的瞬间,一滴,两滴,三滴,几滴眼泪打在他的手背上。
江南不敢置信的看着云朵梨花带雨的脸庞,满是讶异和惊喜。云朵流泪了,这是不是意味着云朵好了?至少应该是有所好转了吧?
云朵抱住江南的手,鼻子酸酸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的滚了下来。
用了好大的努力,云朵才冲破喉咙间的阻碍,哽咽的问:“你,以后都不想再看到我了吗?不想看到了吗?我的哭,我的笑,我的好,我的坏,不对,我全部的好,那么多的好,你都不想看到了吗?”
江南替云朵擦干脸上的泪,然后慢慢抽回自己的手。
云朵,你好了,恢复正常了,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云朵,以后,你就在我心里了,没有眼睛,我会用心看你的。
云朵,对不起,我必须自挖双目,只有这样才能和江月断了牵扯,我不想欠她的,我怕一旦欠了就要用我的整个一生来报答。只有这样才能彻底脱离借刀楼,才能摆脱掉天下第一杀手的身份,才能给你一份平淡恬静的生活。
云朵,你不会介意和一个瞎子度过以后的漫漫岁月吧?
江月泪流满面,幽怨的道:“二哥,你就这么讨厌我,这么怕和我扯上关系吗?”
江南冷漠的道:“这是一个男人本该有的担当。”
云朵再一次抱住了江南的手,声嘶力竭的哭道:“你还记得大叔和大婶吗?大叔是怎样事无巨细的呵护照顾大婶,你也看到了吧?你真的忍心这样拖累我吗?你舍得这样拖累我吗?”
江南举在半空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他的眼神也在那一刻变的黯淡疼痛。
云朵你实在太锐利太聪明了,你知道我怕的是什么,几句话就点中了我的要害。
江南忽然想起李胡子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我李胡子不是个怕死的人,意气相投,你就是要把我这条命拿去,借这颗脑袋玩两天,我也绝无二话。可我有妻子还有孩子,她们是比我生命还贵重的人,我要保护她们好好的活着,我得陪她们一起活......”
直到此时,江南方才真正理解这句话里所蕴含的情感和责任。
他的眼睛不能瞎,他还要用这双眼睛好好的看云朵,好好的陪云朵看这个世界。
“江南,我们走吧,离开这里,”云朵又是哭又是笑,“我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求,我不怕过苦日子,只要你健康的在我身边就好了,真的就就好了,就可以了。”
江南的眼泪也滚了下来,古人不是说过一句什么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吗?有云朵这样的妻子,他现在真是别无所求了。
江南拥住云朵的肩:“好,我们走,这就走。”
“等一等,”江上楼道,“江南,你的眼睛我可以不要,难道天下第一杀手的地位,磨镜者的荣誉,还有这些年来堆金砌银的酬劳,你统统都不要了吗?”
江南拥着云朵向外走去,每一步都那样坚决。
江上楼道:“师父,师娘,师兄,师弟,师妹,你都不要了吗?江月为你做了那么多,她你也不要了吗?”
江南俊朗帅气的笑,却并未停下脚步。
江上楼喝道:“刀龄未满,你这样离开,可就是借刀楼的叛徒。你该清楚借刀楼是怎样对付叛徒的!”
江上楼轻轻的击了三下掌,立刻便如天降神兵的从四面八方涌出几十个青衣劲装的汉子,将云朵和江南团团围住。
江南摸摸下巴,实在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他微笑着问江上楼:“你觉得他们能留得住我吗?”
江上楼摇摇头,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像极了阴险狡诈的老狐狸。
“他们当然留不住你,不过,这也不要紧,他们本就不是要留你的,”他用下巴点点云朵,“他们要留的人是云姑娘。老实说,若是你一个人要走,别说他们,就是我也未必留得住你。可你现在要带一个只会一点三脚猫工夫的云姑娘一起走,好象就没那么简单了。”
“是吗?那就看看我到底能不能带十九一起走。”
江南的蓝沁软刀像条蛇一样,嗖的从他的袖子里钻出来,粘在他的手心里。
江南慢慢拔刀,蓝沁的光华一点一点泄出来。那实在是一把稀世罕见的宝刀,刀身像是用一块上好的玉制成,通体透着蓝光。却又锋利无比,吹毛断发,削铁如泥。而且刀不沾露,就是饮再多的血,也不会脏了刀锋。
刀已出鞘。现在这把刀就握在江南手中。他已做好随时搏斗撕杀的准备。
“江南,刀剑无眼,你就不怕最后带走的只是云姑娘的一具尸体吗?”江上楼进行攻心战术。
云朵拉拉江南的衣袖,对他绽开一个灿若春花的微笑。
云朵坚定勇敢的道:“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一个翻转跳跃,一个身影冲进青衣人的包围圈。
江烟和江南并肩站在一起:“二哥,你保护云朵,我送你们出去。”
江烟的举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连他自己都不是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爱一个人就是让她幸福,看着她幸福吧。
“江烟,难道连你也要造反吗?”
江上楼始料未及江烟会有这一招,不免乱了阵脚。
“师父,这是我第一次按照自己的意志做事,送走她们,我自会回来请罪。”
江烟也已拔刀。
又一个人影在他们身边落下,是江月。
“我就知道你不会不帮二哥的。”江烟一副一切了然于胸的神情。
江月并不理会江烟,她看着江南的眼睛,问:“你真的要离开?”
“是。”
“如果我要你留下呢?”
“我做不到。”
“为了我也不可以吗?”
江南摇头。
“这样也不行吗?”
江月的手上忽然多了一把精致的匕首,这把匕首此刻就架在一个人的脖子上。
这个人不是江南,不是云朵,当然也不会是江烟。
这个人竟是江月,南宫江月。
她的匕首就架在她自己的脖子上。
“二哥,你还记得这把匕首吗?这是我十四岁生**送我的礼物,我一直都带在身上。”
“我说过,不要随便用自己的生命威胁别人。”
江南对江月一再的拿生命开玩笑,实在有些厌恶。
“你不是别人,二哥,我只想每天都看到你。”
江月稍微用力,她雪白的颈子上就多了一道鲜红的伤痕,血液便顺着刀刃一直流到她的手背上。
江南皱眉,他犹豫了。
“我们留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向云朵,江南更是不敢相信这句话会是云朵说出来的。云朵是那么向往自由,向往平淡的生活,可是她竟说,我们留下。
云朵带泪的微笑,她再次重复:“我们留下,我们不走了。江月,把匕首收起来吧。”
江南领会了云朵的用心良苦,她是不忍让自己为难,所以这个决定她来做。她总是舍得为难她自己。
江烟也在心里叹息:“云朵,你注定要让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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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要保护的人』
云朵在窗前画~~,江南在她~后的书案前看书。几只不知名的小鸟落在庭院里苍老的松树~,它们一蹦一跳的,树枝~积~的雪花~簌簌的落~来,风一吹,透过开着的窗子,飘散在云朵的脸~,发~,~~。小鸟们叽叽喳喳~个不停,煞是~闹,屋子里却一片寂静。“起风了,我把窗子关了。”江南偷偷看云朵的脸色,见云朵毫无反应,只好沮丧的坐回原~。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乖乖的拿起了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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