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经参教诲
国内的官本位的价值,我本人是多少知道一点的。体会是如果可能,以少接近为佳。虽然近来有一种新理念,叫做‘关系也是生产力’,引申之后,就成为与当官的套近乎好处大。但是,有人说,这也是一个双面刃,搞的不好,可能发生城门失火的后续尴尬。所以曾为‘另类’的我,总是采取能避则避,能免就免的政策。国外应该如何见上司,连感性知识也未尝之闻也。特别又是一位女经参,我这种歪瓜裂枣的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应该修理一番的。想起这些,心里一阵一阵发怵。又想,‘现官不如现管’,而且,现在管理我的局长也是官。孰轻孰重,如象我这样的老运动员人,心里当然明白如镜。所以,一面很不平衡,觉得当这个鬼队长冤枉;一面则是立即上车,让驾驶员风驰电掣奔去亚丁。在车上,我则不断的研究思索,想找出一条说话的起承转合最佳方案,以达到满意效果。不过,还没有找到理路,汽车却已经进了经参处的大门。
亚丁经参处人不多,当也门未统一时,曾经是大使馆。90年南北也门统一为也门共和国后,改为经参处。在汇报时,知道听取汇报的是一位男秘书,心中不免暗喜,果然接待我的是一位行年50的一等秘书——牟秘。
此公个头不高,身上着一件皱巴巴的西装,五官给我的印象不深,只是每当他瞪眼时间,额上的抬头纹,有如五线谱一般。他似乎是一种职业的习惯,对待找麻烦、说情况的下属,无论如何也记不起脸色也可以展示一丝笑容,而是始终作严肃认真及不耐烦状。我们当然知道应该以多点头、不断‘yes’,而且,不怕脸面皮肤疲劳,常常处于褶皱姿态,作成微笑形式的洗耳恭听教诲的样子。
我们介绍情况后,即放录相带。一边放录相带,牟秘一边叹气摇头。看完后,他一言不发,又叫回放至某处,他问,在那儿跳来跳去的老者是什么人?
他不说,我尚不在意,一定格之后,我才明白,那人是我。
我说:是我呀!
他说,你不是队长吗?怎么在那儿呀?
我说,我不在工地,我该在那儿?
他说:好,你贵庚几何。我听他问得阴阳怪气,我也答得不恭不敬:虚度56载矣。他问:国内是正处吧?我答:正处不过六年耳。他突然马着脸,五线谱十分清晰的显现出来,我想,大约修理程序要开始运作了。不过,既然刚才在阴阳怪气、不恭不敬中已经进入了交火的状态,不如来一个两军相逢勇者胜,转念一思,还是被动进入、后发制人为佳。
只听见他说:老同志了,你不知道外事纪律吗?人家阻工、你凭什么开工?
我说,开工前,我已得协调代表穆罕默德通知,阻工问题已解决,才安排后续工作,热料不铺每车损失几万美元呀。
他笑了:好,请问损失的钱要从你工资中扣吗?
我说:有你这样问的吗?
他说:懂不懂,老兄,这是政治问题,外事问题。我看你也太多事了,你不知道“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说法吗?你看,他曲着手指:“处长之上是副局、副局长之上有正局,管正局者为副部、副部之上有正部、正部之上、国务委员,副总理、还有常务副总理,再上才是总理,上面还有**总书记呢,你算一算,少说也是九级,你急什么”?
在他一级一级向上数的时候,我觉得这人真会说话,以致突然令我想起了幼时读的司马迁的《报任少卿书》,说到接受腐刑极度痛苦的描写:‘……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再次不辱辞令……,’层层叠叠九次,一直结穴于一句:‘最下腐刑极矣。’而这位牟秘也是层层叠叠九次之后,结穴的一句必然是:你跨越这么多级来干这挡子事,你不是吃多了吗,和你球相干呀?
看起来任务完成不好,后面应该怎么操作呢,突然,我想起了在北京飞机场里,关于‘麻唐’的故事,于是我心里一股无名火冒了起来,心想,我们一天在工地吃苦,你听汇报到这样来斥责我们,我只好牙眼相还了。大不了不吃这份公粮,不当这个‘员外’,还能其他怎么的。于是,我按捺火气,反而笑咪咪的看着他,作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他却可能是惊讶于我的麻木不仁,也就怔怔地望着我。
我问,你的指示就是这些?
他说,是呀,呵,不不,只是谈谈看法而已。
我又一笑,‘那好,牟秘既然不是指示,而我今天又是来奉命听指示的,所以,就不想转达看法了,为了完成任务,我将等待领导牟秘、能把牟秘的意见转换为指示的人的指示带回去,才便于回去向我的领导人传达这一指示,这符合程序吧!不对吗?’我这一番像绕口令的话,使得牟秘不知道如何作答,于是,我们彼此对峙起来。
这时,突然有人进来说,熊经参回来了。我转身就走,牟秘说,请等一下,我去安排。而且,公然流**了我们没有见过的笑容,使我似乎看见了光明的前景。所以,不管男女,都要闯关了。
这位近40岁的女经参,我曾与她到工地视察时间见过的,和国内见到的女同志并无太大区别。但是今天才说是经办了外事归来的女外交官,样子就是不一样,不但穿的是裙服,而且脸上薄施粉黛,并且戴了项链和耳坠。看来,从事外事工作总是要重视自己的仪表和打扮的。她对我略为一笑,就说:“咱们先开录相看”。
放到我猴跳马跳的镜头,牟秘又重放了一遍。
但是,秦经参仍然不动声色。沉思有顷,她说:“陈队,你说一下想说的话吧”。
我估计第二番的刮胡子运动又要开始了。于是我说:‘情况和例行的报告,我不说了。我想说的是,你看,一方面工作进展不了,大家着急。还有说要停工的,又听说停工当局又不让走。还听说要停发奖金,扣减生活费。我们的工人出国,有多少困难,有多少周折,如果不是实在恼火,谁会出来干这种事情。其中的情况,局外人可能是不了解的。所以,队内是一片灰暗,众人唉声叹气。今天,局长,哦,副组长叫我来请示你。’
经参听到这里,就说:牟秘,请你去沏两杯茶,客人一杯,我也要一杯。
牟秘出去之后,经参说:我很抱歉,不能像去你们项目那样接待你,今天午饭我也招待不起。各有各的难处呀。老实说吧,我有时去各项目走走,主要当然是了解动态,掌握情况;其次呢,也十分希望和同志们交谈交谈;还有,就是也改善一下生活。请不要见笑。
说得这样诚恳,我只有好好点头,觉得就是被刮胡子,也比较舒坦。
在牟秘端茶进来后,她做了一个‘请用’的表示,接着说:‘我在当外交官之前,只是翻译,我是北外毕业学习阿语的。’她停了一下:‘刚才看了录像,我不知道怎么表述我的想法。我不但不想责备你们,而且感到非常同情,乃至有点儿心疼。也门这样热,铺油又是170度以上的高温,阻挡你们的当地人还背着枪,你们为什么在这样的条件下还要去推搡,究竟为什么。我知道你们来的这批同志都不年轻。战国时的孟子还说:‘颁白者可以不负载于道路矣’,何况你们在异国他乡来铺路。要说是发扬国际主义精神,完成党交待的任务,当然没错;就说是为了改善一下生活,养家活口,也没有什么不对呀!听说不少的同志,在国外得到的大件指标,自己完全没有购买,一律卖给了别人,我不相信,他们不想自己用,或者用不来。实际就是缺这一份养家活口的钱。’
她沉默了一下,又说,‘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的任务,其中一个就是关注我们国内来的所有的同志,当然不希望发生外事纠纷了。但是,我更重视是你们的安全,首先是生命安全。人家讲完成任务,工完人全,我从心里看重的首先是人全。你们从万里之外来到这里,残了、死了,我就是没有任何责任,我也会非常不安的。你们都知道这儿的‘张工墓’,是一个牺牲在南也门工地的张工,其实,他发生事故的时候,我还没有在这儿任职,还工作在沙特。但是,每年我都会去看一次,以求心理的平静,以鞭策自己的工作。所以在任何时候,不要你们冒险,不要你们勉强,不要你们急于求成,不要你们用国内的理念来指导工作,要规定很多条条框框,有的我自己在签发时手都发抖。但这是我的任务,我的职责。’说到这里,她有些激动,又饮了一口茶:‘你是老同志了,你不介意吧。’
我十分诚恳地说:‘我,我很感动。’
她说:‘顺便说说也门吧,中东地区的很多小国,经常都处于一种动荡之中。你不了解,民族问题、宗教问题、语言问题、边界问题、历史纠纷问题、现今制度问题,任何一个小事情,都可能酿成难以预料的后果。往往一夜之间,政权发生了变更,区域之间的争执,会造成成百上千人的死亡。今天的也门共和国,曾经有个南北也门的称谓,南部也门曾于一九六七年独立,称为也门民主人民共和国,1968年即与我们建交,你们工地也可能都看见过‘学大寨’的影子。但是在1990年的5月,他们突然与北方的阿拉伯也门共和国合并,改叫做也门共和国。南北的首脑,重新作了位置安排,势力划分。现在,当然因为利益纷争,也许还有外国势力介入,似乎南北又要分开,情况是非常复杂的。作为我国,当然不能也不会介入其中,所以后来究竟要发生什么事,我也说不清楚。’
说过之后,经参说:‘今天也讲得较多了,其实,对我自己也是一种释放,心里也舒服多了。’
她又吸了一口茶,话头一转:‘现在,我来说几点意见吧,干脆说成我的指示也可以。第一呢,你们的局长,就是副组长,只要不是涉及外事工作,他可以权处事情,不要动辄就是请示,一般情况,按实际情况处理问题吧,大一点的事,事后当然要给经参处备案的。’她又说:‘第二是,我的看法,大家的基本工资不但不扣,基本奖金也暂时不变,超产奖,当然不说了。至于伙食,原来的标准也要保证,大家身体垮下来,怎么也不行。第三嘛,我听说不少的同志,从下飞机之后就到工地,一干两年,除开去上工,连门也没有出过,以后又上机,回国,人家说出了一次国,什么也没看见,不但是一个笑话,也太不尽人情了。说我的安排,同志们应该分批到亚丁来看看,不是说有什么特好看的东西,只是这点人情味也没有,这算什么呀!’
她望着我,我连连点头。心想,不说工人了,就是我这位高工队长,不也是这样吗?又听见她说:‘第四呢,在没有开工的时间,安排一下机器维修,抽时间学一点文件,还有加强一下菜蔬的培养,你们有专门拉水的车,水质又好,是深水井的水,比我们好,我们烧饭都用纯净水,有的人以为我们奢华,其实是没有办法呀,你们哪儿的蔬菜,也比这儿的好吃。还有,第五,也是最重要的,我要立即向大使馆报告,设法约见也门官方代表,专门讨论是否复工,如何复工的事。’
她又停了一下,问我:‘是不是基本清楚了,还有什么说的吗?’
我急忙回答:‘好,太好了。’
她说:‘刚才说了,我不能留你们用饭了,你和你们总工一道去办事处吃,再回工地,先向你们局长传达。来我送送你。’我一迭连声的叫:不敢当,请留步。但是她坚持和牟秘送我们一直到大门才握别。
握手的时候,我真有一种遇见观音菩萨的感觉。而与牟秘握手时,我突然想观音的手下,不是善财和龙女吗,怎么又有你这么一个韦驮,何必这样凶神恶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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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域外屐痕』
六、掠影亚丁几天过去,大~~照经参的安排,我们分几批次去亚丁观光。为了不致如有的人去了一趟转来说的,莫得什么看头,我就在同行人中,安排了几位有点~平的。一位是王试工,大家是帽儿亲。另一是戈工,此人是一位什么硕士,人很标致,~北京腔,学地质,在工程中担任爆~工程师,大家称他为戈炮。我们一行十三人分两车在早饭之后出门,向亚丁~发。才~路,我就说:王试,今天你可~给我们讲点亚丁历史什么的,想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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