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我都是听着半导体不停重复或骤变的音乐，通过锁眼窥看对面女人鞋跟大腿的生活细节和小孔有限的世界。
没有人知道我那个星期去了哪里。我打乱自己的生活习惯，实行了朝睡晚出的‘看守制度’。之所以名为‘看守制度’，实际是我对自己观察凤儿生活细节的美誉（我当然不能说自己在偷窥）。
那些天，我吃饭睡觉上厕所唱歌跳舞时大脑里都是那片脏旧的地板上，粉红的**，火红的烟头，精致的小脚和鞋跟。蓬松的女人长头发和讨人厌的男子油腻脸颊。衬衫的白领和女子俗气的笑颜，不时响起的嘻笑打闹。
第三天傍晚，我去下面条时才发现中午已经把前几天买来的一打方便面消灭完毕。在思忖了好一阵后，用了几页笔记本纸1/10圆珠笔水外加死亡几百万个大脑和根据几天来细心观察总结出来的一百块女人的生活规律，我得出一种可能：凤儿只可能在晚上8点以后回来。
在她还没回来之前，我决定先出去吃点什么新鲜东西，补补因为过于专心致志看守而血糖开始降低的身体，如果条件允许再买几个面包和一些方便面回来。
旅店老板娘今天没有对我微笑，绷着张脸低头在噼噼啪啪敲拨打黑黄古旧柜台上的算盘。我从她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她叫住了我，提醒我下个星期该交房费了。我没有说话，接住她瞪过来的索要目光，径直走出了那个住着不少让我讨厌的女人的旅店。
傍晚时分的小城天空到处都是火烧云，在还没拐出河唇街之前，我左顾右盼地看看洒在楼房上的金色，又看看自己脚下已经干涸了的街道地板。一些灰土被南方特有的太阳晒积在上面，脚踏上去，可以听到沙与胶底鞋亲吻发出的喀嗑声音。我双手插在有些紧绷的牛仔裤袋上，吹着口哨走出了河唇街。
那年冬天的小城还没有KFC麦当劳之类的店铺，四处矗立的都是一些很地方特色的商店：土特产小摊，风味小食店，五金杂货铺……再有就是穿街走巷的游走叫卖的货郎。对那些大红大紫，穿在身上肯定能让我风流倜傥但要很多钱摆放在橱窗里的衣服，吃完后可以很优雅地在里面剔牙侃大山灯光灿烂从外面看就很想进去的餐厅等等地方，我一点都不感兴趣。
我感兴趣的是能卖5毛钱/碗刀削面的小食店。
我站在车流人流涌动的街旁，摸着裤袋里的仅剩的50.50块钱，除去过几天要交给那个肥母猪的三十块的旅店房费，剩下二十块五毛。怎么才能找个能填饱肚子而又不失知识分子脸光的地方，好好消费一番呢。我捏着钱左右张望，逐个排除街道两旁夹在各种商铺之间的豪华高档饭店，最后，我在一条比河唇街好不了多少的巷道口发现了一家了兰州拉面馆。
进去后才知道这家兰州拉面馆比其他地方相同面馆都要便宜——4毛钱/碗。按照常理，整个饭馆就都是人——喝酒划拳的北方人。站在门口，我望着那些喝高了扯膀子吆喝的大老爷们，有些不中意，转身想退出去。但我没能退成功，饭馆的老板见有新人生意，百忙中支了个伙计上来问我要吃点什么。那个伙计比我高出一个头（我173厘米），像跟竹竿一摇一晃地走到我面前拦住我的去路，问我要吃什么。我本来想撒个慌说，我是来找人的。但那个竹竿居高临下地瞪着我，我知道这个慌也撒不成了。于是，我说，两碗拉面。那个竹竿朝里高喊，两碗拉面。然后就去瞪进来的其他新人了。老板听到竹竿的招呼后，吩咐内室的胖子煮两碗面，后在笔记本上记了一下，接着又去问别人要什么。
兰州拉面晚餐比我料想中的要难吃很多。嚼着硬嘣嘣的面条，我不禁遐思，兰州人肚子的消化能力真是强啊，这么硬的东西也能消化。不过我明白这不是兰州人的消化能力决定了面条硬嘣嘣，应该是这个饭馆的老板所聘请的厨师未能很好掌握它的烹调方法，又或是我的嘴巴在吃了两天方便面后变得挑剔也可知。
等我消灭完那两碗面从里面出来再看天空时，天空的火烧云早已褪去，空际变得黝黑暗蓝，牙白的月亮正努力地攀爬。我沿着种满香樟树的街道边儿往回走。俗话说饱食思淫欲，我想我就因为突然想起这句话，然后就思起淫欲来。刚才出来时只考虑肚子问题，眼里只有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现在，我慢兜小步腆着肚子优哉悠哉地逐个店浏览下去，某种想放纵的欲望如冬天落在地上的积雪越积越厚。
在经过体育场时，我看到旁边的电影院圆顶上，风针上的老鹰向着牙白的月亮张开了翅膀。在那片大操场地的四周泛滥着光的海浪，满春园浸在黑暗里，不时传来浮生世界的奢华靡音。天主教的塔尖低头俯瞰着大地忏悔，俨然一个迂腐的牧师，放射着一圈圈的灯光。
突然，放纵的冲动转变为我喝酒的渴望。失恋那晚以来，被按捺在心里的压郁情绪仿佛春天的草原被和风吹过一样刹时四处冒芽。
我拐进酒吧街小城著名的风月场所夜来香饭店——
一楼：仿瓷白色墙壁，清幽的格子套间，麻雀牌，电影《都市情缘》中黎明和吴倩莲联袂演绎。郑智化皱着眉头哼唱《堕落天使》。龙香水和暧昧**靡丽，白衣侍者，省城流窜至小城的盗匪，阴谋和诡计，绅士，城市浪人……
二楼：白漆房间，古铜色的雅片香味，麻雀牌，《大话西游》，《爱上一个不回家的女人》，古龙香水和暧昧，白衣侍者，阴谋和诡计……
三楼：白漆房间，古铜色的雅片香味，麻雀牌，《女机械人》，《情圣》，《特区爱奴》，古龙香水和淫欲，白衣侍者……
四楼：电梯把我吐在四楼，我哼着《风继续吹》推开玻璃门，这些纤弱的幻景就破了。酒吧里飘来华尔兹的旋律。变幻闪烁的荧光灯笼罩了全场，一只saxophone正伸长了脖子，张着大嘴，呜呜地冲着周围的喝酒的人们嚷。当中那片光滑的地板上，飘动的**和燕尾服袍角，精致的鞋跟，鞋跟，鞋跟，鞋跟，鞋跟。鼓鼓的胸脯和男子油腻的脸。男人衬衫的白领和妖艳女子的笑脸。伸着的胳膊，翡翠坠子拖到肩上。整齐的圆桌子的队伍，椅子却是零乱的。暗角上站着白衣侍者。酒味，香水味，咖啡味，烟草……独身者坐在角隅里拿黑咖啡刺激着有些迟钝的神经。
飞舞，华尔滋的旋律绕过男男女女的腿来回飘荡，轻飘飘地，轻飘飘地向我挑逗地招手向我妩媚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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