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现在的位置，具体的经纬度我不清楚，唯一知道的是和两个诗意的字可以扯上关系，那便是江南。即使这是个离大城市比较偏远的乡村小镇，但它确实是江南水乡的一部分。它也有巍峨的高山，秀丽的江水，更有纯朴的种水稻的农民。
我向来方向感就特别差，从来都不曾考虑过自己的位置，就像我从来不考虑下一个被车撞的会是谁。也许是自己，但不要紧，要紧的是我曾爱过。
风水先生说这是块宝地，其实我知道这是块宝地，但从未有人拿出证据来证明这确实是宝地，我也不能。所以我从来都不反驳陈漠那句“这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但突然有一天，一个穿开裆裤的小孩指着我的后背说：“你看，这是个鸟会拉屎的地方。”
陈漠诧异地愣在原地，然后发出一阵奇奇怪怪的笑。
后来回家是祖母帮我把它换下来的，我看到那一小堆白色的东西，忿忿道：“是哪只该死的鸟随地大小便！”
之后我一直都没再穿那件衣服，即便祖母把它洗了又洗。
风水先生还在重复着他那句老台词：“这里地处东南，有明山秀水的庇护，实乃人间之盛境！”他还说这人杰地灵，说白了其实就是这儿偏僻落后，穷人出奇的多。所谓人才，大多出了山就没再回来过，反正是能出去就没打算再到这儿来种田。
如果真要算是证据来证明我们所处的地方好的话，那就是不久前发生的地震吧。地震来的时候我们这儿的房子像是被人拎起来一样，抖了几下，之后便平静如初。可能是这离震源比较远的缘故吧。
说到远，我又想到我们那可怜的教室，它也算是块宝地了，整个学校就我们教室离厕所最远，所以也成就了一批“飞毛腿”。之所以称他们“飞毛腿”，有两个原因：一是他们跑步速度很快，二是他们的腿毛相对较长。
有的时候觉得位置没什么重要的，高点低点不都还在地球上吗！就如这座城市，是江南的一部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曾养育了一代又一代杰出的人才（暂时还无史料记载），即便他们都没再回来。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的位置，但我却知道这座城市和陈漠的位置，在心里。
就像陈漠曾经望着天空说过：“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真的站在山坡上看到蒲公英安静地离开却没有流下眼泪。”她的忧伤像是与生具来的，她像个诗人，她说：“夏风，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会为我哭泣吗？”
我沉默着不知如何回答，直到夕阳消失在地平线。
1
记事起就知道自己和别人有着差异，因为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身边的伙伴谈论着纷繁的世界。花鸟鱼虫以及绚丽多彩的颜色。我只能旁观，因为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所以有时候觉得自己的世界挺灰暗的，没有什么华丽的色彩。
我住的江南小镇座落在连绵的群山之间，山明水秀、民风淳朴。我们的学校离家好几里路，每日徒步来去，边哼着小调边欣赏沿途的风景，也就不觉得远了。
来得早，教室里空空荡荡，略显沧桑的桌椅整齐排开。我扔下沉重的书包，安静地坐到自己的位置。翻出语文课本，心不在焉地“读”着。渐渐的，其他同志也都一个接一个地进教室，读书声随即朗朗而起。
语文课。老师指着黑板上大大的“绿”字，让我们一遍遍跟读，这就是小学生活的无奈之处。
“夏风，你来描述一下，绿该是什么样子的？”
“绿……哦，就是我们家旁边那条臭水沟的样子……”我从容不迫地站起来，说实话还真有些紧张，不过伪装的比较好，所以没人看出来。
“坐下！”
我看到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怪怪的，大概更年期的女性都是这样容易上火的吧。不过有时候讲真话就是会受人讨厌的。
“陈漠，你来回答。”
“绿就是树枝的嫩叶上跳跃的颜色。”她很自信，似乎从我认识她的第一天开始她就一直是这么自信的。
老师很满意，嘴里还嘟囔着：“这就是差距！”
也是了，陈漠是高级知识分子型的人物，我顶多算个实力派的挑粪工型的，这就是那老师话中隐含的意思。
陈漠冲着我淡淡一笑，没有任何鄙视的含义，那她为什么要笑呢？主要是因为她的笑容常挂在脸上，那样的女孩子总是会让许多人喜欢。
老师指着黑板，又不厌其烦地领读，我倒是觉得那字挺刺眼的。
日落风斜，人如鸟兽般逐渐散去。陈漠站在教室门口耐心地等我，那是我觉得最幸福的事。我简单地收拾书包，同她一块儿离开学校。
操场上风尘飞扬，落叶飘旋，像无数只翩然而舞的蝴蝶，朝着唯美的夕阳幸福地飞去。
陈漠说：“这世界的每一个事物都有它自己的颜色，就像叶子是绿色的，天空是蓝色的,夕阳是红色的……”
我说：“那么你呢？”
她嫣然而笑，“天空就是我的颜色。”
细碎的石子路蜿蜒曲折。路的两边种着杨梅树，现在树上仅有繁密的叶子。雾气升腾，环绕在远处的杉树林。山麓空旷，带着些许寒意。梯田里仍然有农人躬着身子忙碌，看来是又要到明月升起的时候才能回家了。镇里的老者大都驼背，大概是常年在田间劳作导致的吧。
到了家，祖母正在灶台边生火煮饭，火光映照着她慈祥的脸。
“回来了。”祖母笑着回头。
我微微颔首，坐到她旁边，愣愣地望着燃烧的火。
“奶奶，火是什么颜色的？”
她轻笑道：“你觉得它是什么颜色的，它就是什么颜色的。”
话音刚落，祖父便扛着笨重的锄头回来了。他端过灶台上的一碗清茶一饮而尽。祖母站起身走到水缸旁，舀了一瓢水倒在脸盆里，取下祖父的毛巾浸在水里，拧干，递给他。祖父喘着粗气，在脸上抹了一把。
餐桌上，祖父一直往我碗里夹肉，可能是他怕我海拔不够高，夹不到肉，后来知道那叫爱。因为爱，所以夹肉，生活就是这么简单。
祖父在他的房间里研读一些奇奇怪怪的书，里面都是些我看不懂的文字。书的封面陈旧沧桑，应该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吧，都泛黄了。它们有点像寺院的经书，也许就是经书。
他认真做事情的时候，面容冷峻，旁若无人，有时还会盯着某事物发上好一阵子呆，他不喜欢被人打扰，尤其是在他沉思的时候。我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他发呆。
偶尔有人来，他就会和他们谈稻谷、蔬菜和鱼等等，看上去很俗却很实在。我靠在祖母的腿上，听他们谈大人们的事，无关风月。
晨光浅浅地微笑。
祖父起得很早，在阳台上眺望烟雾弥漫的山。他一直是最早去田里农忙的人，也是最晚归来的一个。像他一样的农民在镇子里并不多，因为小镇上就只有几户人居住。听祖父说镇里的那几户人家和他是一起逃难来这儿的，都是些勤劳的农民。
稍微富有点的都搬到大城市去了。所以镇子和前些年相比，萧条了许多。倒是鸡鸣狗吠还依旧，人面桃花各不同。
我和镇子里的其他孩子趁着假期到处玩，去的最多的还是山野丛林，去摘野果子吃，仍记得山葡萄的味道。也爬过树，去掏鸟巢，结果什么也没有。
和他们玩过家家，我极力要求让陈漠做我的妻子，但有几个小男生不干，于是最后一拍两散。剩下我跟陈漠在空寂清幽的山谷。
“陈漠，抓紧我的手，别跟丢了……”
我们在开满白色蒲公英的山坡上等待夕阳。她给我唱好听的歌，声音甜美而温婉，像初春的阳光般温暖。
我说：“陈漠，长大后你可以做我的新娘吗？”
她望着远处的天空说：“夏风，我们都还小。”
一片叶子飘落，清晰的脉络和灰暗的颜色交叠。陈漠伸出纤细的手，让那叶子静静地躺在手心。
2
镇子近来较喧闹，敲锣打鼓。我以为是谁家的小伙子要娶媳妇儿了，却没想到竟是有人归了极乐世界。我和陈漠去凑热闹，看到很多的人围在一起，白色的条幅挂满屋子。还有个戴高帽的念着经的道士，绕着一张桌子没完没了地一圈圈走。
陈漠说：“人死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既然都死了，那还醒来干嘛？”我看到她蹙着眉，于是改口说，“那不是很好吗，再也不用为生活劳累了，再也不用浪费粮食了！”
她木讷地看着我，然后眨巴着她那楚楚可怜的眼睛，但没有说一句话。
丧事大概办了三天，之后便看着大人们把那副木棺缓缓抬进连绵而幽深的山里。城镇顷刻间安静了，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事实上什么都发生了。幽静的深山掩埋了许多人，孤立的坟墓，凄清的墓碑，留下的只是一个名字，有的甚至连名字也没留。日子久了，那些刻在石碑上的名字也就自然而然地淡出记忆，被人遗忘，就如同未曾到访过人世一般。
陈漠带我去一片废弃的麦田，教我编草绳、扎稻草人。
“陈漠，有一天，你会把我忘掉吗？”
她浅笑着拍了拍我的脑袋，很认真地说：“如果有一天你忘了我，那么我就会把你也忘了！”
“陈漠，我会永远记得你，永远。”
其实我并不知道永远到底有多远，胆还是用了这个词语。
她说：“夏风，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可以永远的。”
但我相信会有的。我们用编好的草绳捆在一株老树上，然后安心地坐在树下看浮云飘过的晴空。
阳光刺眼，我似乎是第一次看清那些杂乱却绚丽的色彩，在她细致的脸上跳耀。深深浅浅的光，艳丽动人。
“陈漠……”
“嗯？”
“陈漠……”
“嗯？”
我喜欢就这样安静地叫她的名字，喜欢听她的声音。
“陈漠，你有什么愿望吗？”
“呃，我是个贪婪的女孩，所以我有好多好多的愿望……可惜，愿望总归是愿望，是虚无的、飘渺的……”
“可是有愿望的生活才是丰满的呀，不是吗？”
她笑着点头。
黄昏时，田边的荒草溢满金色的光，似是成熟的稻子挂满枝头。
风柔和地吹拂着，陈漠伸手折下一根荒草，感伤道：“生命有时是脆弱的。”
我一脸疑惑，不知她说这话的用意。
“能活着，是一件幸福的事。”她望着暗红的斜阳，继续道，“晨起时向亲人道一声早安……感受人间的喜怒哀愁……给别人带去无限的快乐……那是多么幸福啊！”
我知道她一直都在做着“给别人带去无限的快乐”的事情，她一直用自己坦诚而爽朗的微笑感染身边的人。她从来都是阳光的，温暖的。然而此刻，我却在她眼中找到了一丝忧伤。
一盏茶的时间，我们离开了荒凉的麦田。
月亮爬上山坡，投以温柔的目光。疏星点缀夜空，虫吟几许。
祖母在屋里喊道：“夏风，吃饭了！”
我拍拍手上的灰尘，转身进去。她正忙着盛饭。
“快去洗洗手！”
“爷爷回来吗？”
“说不准。他出去办事情，大概还要过几天才能回来……算起来，他都去了近半个月了，也该回来了。”
“他说过要给我过生日的，他还说送我一份特别的礼物，他一定会在我生日那天赶回来的……”
祖母拿来一条干毛巾，替我擦干湿淋淋的手。嘴角微微上扬，“他给你买生日礼物？在田里干活他还成，要说到买礼物他肯定是又要被城里人骗了，竟挑些没用的废品来，倒是白白**了那辛苦赚来的钱！”
“奶奶，爷爷给你买过礼物？”
“那都是好些年以前的事了……”
“他买了什么给你？一定很珍贵吧？”
祖母腼腆地笑起来，脸上晕出红光。“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镯子，值不了几个钱。”
“我能看看吗？”
祖母放下碗筷，走到木柜前，小心地从抽屉里取出一块布罩着的东西。她把它摊开，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从我眼前晃过。确实如她所说，那样普通的镯子值不了几个钱，然而在她的眼里，那就是一件无价之宝，否则她不必拿布把它包起来又把它珍藏得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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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城』
3闲来无聊，祖～到陈漠家和镇子里的那些无聊的人打牌，我也～颠～颠地跟着去。她们在灯火通明的屋子里搓～将。～的烟味弥漫着～，～鼻。我和其他小孩子在陈漠的～，～在木质的地板～看电视，后来就～～糊糊地～着了。恍惚间听到大人谈论：“我看你们家陈漠就给夏风当媳～儿算了，反正那～孩子～好的……”我只听到这一句，心里乐滋滋的。原本～～的倦意也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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