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的夜，月如水。

小小的山村依旧那么平和而宁静。只有点点灯光，在夜色中俏皮地眨着眼。

秀云一袭红袍，倚窗而立，静静地凝望着不远处的那山，那树。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开始堆起了云，慢慢地越积越厚，月儿也就趁势调皮地躲进了云层里，再也不肯出来，接着云越压越低，天空也越来越阴沉，随后，竟然飘起细碎的雪花，不一会，就紧密起来。豆瓣大的雪花，无声地倾泻下来，轻轻地铺满大地，慢慢地遮严山岗。

“哦，又开始飘雪，春天要来了吧？这是我们分别后的第二个冬天，强子，你还好吗？你在那边寂寞吗？”

想到强子，秀云的心就湿湿的，仿佛被被冰雪冷冻过后，又慢慢地开始融化。那种酸涩而又夹带着些许甜蜜些许无奈的感觉，两年来就象影子一样**追随着她，有时候几乎被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强子是她的大学同学，也是她唯一的恋人。可惜，就要结婚的时候，一场意外的车祸让他永远的离开秀云，只留给她抹不去的伤痛……

为了从那场沉重的悲剧中解脱出来，她谢绝了强子父母帮她安排的工作，也放弃了留在城市生活的机会，又回到了生她养她的这个寂静的**村。两年来，就靠给村办小学的孩子教书，维持着简单的生活。

雪后的山村，多了些喧闹，老乡们都在清扫积雪，孩子们愉快地打着雪仗。村子里也来了几个陌生人。一看那个装扮，就能猜出都是不远处地质队的。都说地质队员远看是拣破烂的，近看是要饭的。由于大雪封山，山外的给养供应不上来，他们只能到村子里来买东西。

一个高高大大的年轻队员，戴着一副眼镜，大步流星的走进了秀云的家。说明来意后，秀云为他拿出一筐鸡蛋，一壶油，一袋面粉。

他拿出钱问秀云：“该给你多少钱？”

秀云淡淡的说：“你看着给点儿，随便吧！”

那小伙子一下子就楞住了，在这种时候，好多人都是想方设法卖高价，这姑娘和别的老乡可不一样啊！再仔细一看，姑娘虽然衣着普通，个头虽不高，整个人显得有些清秀娇弱，可身上却有一股不俗的气质。细致的五官，和谐地搭配在一张小小的瓜子脸上，大大的眼睛忧郁而美丽，举手投足文雅而从容，根本就不像个山村女孩。

他突然对这姑娘生出一种莫名的好感，便自我介绍说：“我叫海林，是金华矿业公司的工程师。买东西的钱，公司可以报销的，你不必客气。我给你放下200块钱，山区人也不容易。”

秀云已经很久没遇到这样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看着他那皱巴巴又邋遢的衣着，心里虽然感觉有点滑稽，但却也感到有些欣喜，于是笑笑说：“谢谢，这些都是我爸妈的，我也确实不知道该卖多少钱。”秀云笑起来总是特别温顺，也很有味道，尤其是笑起来时，脸腮旁显现出的两个浅浅酒窝，更是迷人。

海林看着她温柔中带着忧郁的笑容，都有点傻了，这样的女孩，还真的是第一次遇见呢。于是调皮地说：“你笑起来很漂亮嘛，待在山区可真是委屈你啊。”

地质队员们常年奔波在野外，开玩笑是拿手好戏，自己人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时，嘴巴就更厉害。

秀云微微一顿，便收起脸上的笑容，客气地说：“山区也有山区的好，你们不也是整天都待在山区吗？”

“这可不一样，我学的就是这个专业，工作时间短，也没资格做领导，只好到处跑。”

“那你可以做研究啊，并不是非得往山里跑的。”难得遇到一个读书人，秀云的话就禁不住多了起来。

“哎，你不知道，做普通的研究化验员挣得少，咱长得也不过关，不得多挣点钱娶老婆吗？”

“敢情不是为党的事业奉献青春啊？”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两个年轻人很自然的就认识了。

本来我是不愿意再和别的男孩多接触的，今天这是怎么了？秀云这样暗暗的问自己。也许是郁闷得太久了，该放松一下。她觉得这个解释可以说得通。爸妈和伯父伯母也常开导自己，强子走了，谁也追不回来。你要是总这样一个人，我们大家，甚至强子也不放心的。是啊，两年了，有些事情该淡忘些了。

后来的日子，海林还偷空来学校找她聊聊。不忙的时候，秀云也随意的去工作区外围打转，看他们都在忙些什么。每次远远地看见海林穿着破烂的衣服，像个拾荒老头一样辛苦的工作，她都觉得很有趣。偶尔有其他地质队员起哄，唱几句“酒神曲”，她也不在乎，只是微笑着，秀云笑起来非常纯净而漂亮，仿佛那酒窝里储存着一种蜜甜似的。

在村里，大伙儿都把她当作大知识分子，对她充满了敬重，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调皮过。可是这些地质队员看到她来时，故意对着她又喊又唱，说些打趣的话，秀云并不生厌，这点秀云自己也奇怪着。

慢慢的，她和这些年轻人都混熟了。偶尔也坐在一起，聊聊以前的大学生活，聊聊人生。和这些年轻人在一起，秀云总觉得自己回到了大学时代。聊得多了，她发觉海林看她的眼神有点异样，常常会盯着自己目不转睛，遇上她的眼光便慌乱地移开。而她，也似乎没有特别的反感，相反，还有点暗暗的欢喜。

生活中的海林象极了一个无邪的大男孩，没事时喜欢插着耳机听古典民乐，或者捧着一本《平凡的世界》，认真的读。

这本书以前秀云也读过，当时还被孙少平和田晓霞的爱情感动得失眠了好几个晚上。可海林似乎读懂更多，用他自己的话说“我和孙少平是同行，他在矿井开采，我在野外勘探，都是搞矿的。”

不知不觉，认识已经满一个月。她知道海林是净海市人，地质大学毕业，公司最年轻的工程师，也是眼下这支队伍中唯一的单身汉。

后来还知道，这小子也挺坏，一次俩人单独上山采标本时，海林很自然的拉了她的手，居然亲了一下，她生气地跑开了。其实，是不是真的生气，秀云自己也不知道。

之后的几天，她再也没敢到工作区去，虽然心里有点想。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海林开着一辆车到学校来了。看到地质队的车远远的开来，秀云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有点害臊,有点喜悦。“一定是海林来看我了。”这样想着，曾在山上被占便宜的事，也就忘得一干二净。

车停后，海林穿着一身很体面的衣服走来，老远看起来就象是个儒雅的书生，和平素那调皮样迥然不同。秀云站在阳光里，就这样眯着眼，看着他健步走过来，心里软软的，也很温暖，禁不住绽开一个灿烂的微笑。

走近了以后，海林盯着那笑低声问：“秀云，可以去你家坐会儿吗？”

“可以”她看着海林，有点奇怪，但还是有点害羞的答应了。

“可惜以后没那么多机会，这里的活儿干完后我们要走了！”

“啊？要走了？”

秀云很吃惊。可又不能问为什么要走，也似乎没有理由挽留，这也许就是世上最遥远的距离吧。她的表情瞬间由欣喜转为黯淡，继而又平静了下来。平静的秀云总是有股说不出来的韵味。总是叫海林看不够，海林好希望自己能醉倒在秀云的酒窝里永不醒来。就这样，两个人低头，往秀云家走去，一问一答地说着些闲话。

“这次又要去哪里啊？”秀云抬头望着前面远处雪山，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茫然和惆怅。

“先回公司报到，然后去哪儿还说不定。”海林顺着秀云的视线看去，突然间感到这个午后异常安静，偶尔有几片枯黄的叶子掉进积雪，轻轻地发出一声类似叹息的声音。叶，是在述说离开树的悲哀吗？

“什么时候走呢？”秀云的声音幽幽的。

“最晚后天，只要一个星期以内能赶回公司就行。”

“那你要是现在就走，还能回城多玩几天，说不定还能回家看看呢。”秀云低头看着自己握在一起的手。

“是挺想家的，可惜时间太短。我，我只想多陪你待几天，可以吗？”

这样一说，也就算表明态度了，傻子也能听得出来。

“陪我？”听了海林的话，秀云有点呆了。“我，我和你？多待几天？这，这也太那个了吧？”嘴上虽这么说，可心里却不知怎的却有点暗自欢喜。

“冒昧的和你说这个，确实有点不合适。我也知道山里的习惯，要是被老乡知道了，就认为我是你家的姑爷”说话间正好走到了秀云的家，这个有点简陋的地方，平时远远的路过，海林总会情不自禁地驻足向这里张望，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暖暖的感觉。

听了这些，秀云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她慢慢地抚着桌子边坐下，呆呆地想着海林的话。既然已经对新鲜的城市生活和现代意识动心，找个条件比较好的城里的对象，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可现在，这也太突然了吧？

“啊？不行，不行！我们才认识几天呀？乡亲们看见会笑死的！”秀云慌乱出神中无意识地脱口拒绝了海林的要求。

“可是，我明明感觉到你也喜欢我。”

“喜欢你？我对别人也不讨厌啊！呵呵，你脸皮怎么这么厚呢？”

“脸皮厚？差远了！要真有那么皮厚，咱俩兴许就不认识了。”

“什么意思？”

“以前找对象的机会多了。就是那些女的太牛，所以才吹的。”

“呵呵，那你就打一辈子光棍去吧！就算是我这样的，也得让你捧着！”秀云调皮起来也特别有意思，那浅浅的酒窝里仿佛又全变成淘气的细胞了。

“你不一样啊，是我愿意对你好，也不是你争来的？”

“你对我好过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你没给机会啊，不是我不懂！”

说着说着，秀云的爸妈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俩人在愉快的聊天，觉得很欣慰。

“伯父伯母，你们好！”海林站了起来，十分有礼貌的和二位老人打招呼。

“哦，你是地质队的吧，听秀云说起过。”善良可亲的妈妈首先说话了。爸爸虽然没说什么，可那一脸憨厚的表情，谁看见了都不会觉得紧张。似乎一切都那么自然，一切都那么和谐，秀云始终羞答答的不说什么，海林却并不拘谨。

吃过饭以后，海林郑重地和二位老人提起了他喜欢秀云的事情。秀云紧张得脸红红的，慌乱地说：“要是真的有缘，我们还会再见。你明天还是回去吧，我可不能随便和你走。”

秀云的爸妈自然也不会反对女儿的决定。确实，刚认识不久，对方的底细根本就不知道，怎么能让女儿随便跟着走呢？万一被骗了，或者处得没结果，这以后还怎么做人呢？

看到这一家人都不敢答应，海林不由得叹了口气。想要再说什么，停了一下还是忍着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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